一把粹血的黑色長箭靜靜擺在桌面上,趙卿竹拿起來,仔細端詳,一時間,房屋裡沒有人再說話,隻剩換藥之餘紗布摩擦的聲音。
一股無形的壓力在房中蔓延,趙卿竹擡頭,對上了沈如墨陰翳的視線,四目相對間,氣氛一時劍拔虜張。
趙卿竹輕笑一聲,道:“公子身上這箭傷,可不像普通人所為。”
她白皙的手指撫過玄色箭羽,箭頭處,隐隐約約篆刻着一個“官”字,她拿過放置在手邊的白色手帕,輕緩的,一點一點擦去玄色長箭上接近凝固的黑色血液,頓時,帕巾一陣血迹斑駁,刺眼的鮮紅觸目驚心。
擦拭幹淨後,她随手将帕巾丢進盥洗盆裡,紅色的血液暈染開,将水都浸成了猩紅。
趙卿竹端詳着手中的黑色長箭,道:“這種箭,是長安工制。”她放下箭矢,輕聲說:“能追到我們這種邊陲小鎮,倒也頗廢功夫。”
明明是溫柔的語氣,卻一語中的,令人心底無端發涼。
沈如墨蒼白的薄唇緊泯,垂眸望着漆黑地闆,任由小厮将白色的藥粉灑向鮮血淋漓的傷口,一言不發。
突然,隻見趙卿竹輕笑一聲,緊繃的氣氛瞬間破冰,她一刹那流露出的肅殺之氣仿佛消失殆盡,完全是一副溫和美麗的樣子,她眼眸含笑,玩笑般地詢問:“公子怎麼會受傷,還被咱們土匪窩的人帶回來了?”
沈如墨擡起眼眸,回了兩個字:“追殺。”
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隻見趙卿竹垂着眼眸仔細端詳箭頭,最後望向他蒼白的臉龐,說:“無毒。”
沈如墨打量着她。
這女人,與長安朝堂裡的那些官家大小姐,極為不同。
若說趙卿竹是土匪頭子,但她舉手投足間卻有貴胄之氣,不過明顯區别于尋常女子的嬌弱,反而堅韌灑脫,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肅殺的氣質。
兩人剛剛對視的一瞬間,沈如墨突兀地感覺自己像被頭狼盯上的獵物,這絲毫不像一個女土匪能有的氣魄,反而像久經沙場,殺伐決斷的女将軍。
他們是一類人,手掌沾滿鮮血,眼眸遍布死屍。
兩人默默打量着對方,半響,趙卿竹收回視線,隻留下一句:“秋生,照顧好人。”随後拿起桌上黑色長箭,離開了房間。
大堂裡,漆黑夜色下燭火搖椅,趙卿竹坐在太師椅上,手扶額角,聽着手下人彙報:“少主,他是長安官宦的罪臣之子,被流放到邊境,在押運途中潛逃....”
暖黃的燭光透過長睫,趙卿竹眼眸輕眨,在她眼底留下一片陰影。
趙卿竹:“罪臣....”
旁邊的絮娘出言打斷了她的思緒:“流放?怪不得,我就說他那樣的相貌氣質,看着不像普通人。”
她望向主位上的少女,扇着蒲扇,盲目分析:“這倒确實能解釋他為什麼會來到涼州,這種遠離朝堂的偏遠地帶。”
趙卿竹像是在思索什麼,沒有應話,隻聽小厮繼續激情叙述:“寨主,确實是啊!我們在山下撿到這人時,對方渾身是血,手裡還握着把劍,也淬滿了血,一看就是被人追殺!”
趙卿竹:“唔。”
她把玩着手裡的黑色長箭,點了點頭。
這時,絮娘沖小厮擠了擠眼睛,突然發話:“依我看,咱們先把人養着吧,總不能見死不救。”
趙卿竹:“?”她暼向坐在身旁的姨娘,内心疑惑,對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善了?
絮娘咳了兩聲,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寨子一向劫富濟貧,反抗昏庸朝廷暴/政,像這種被狗皇帝冤枉的良家子弟,自然要幫襯幫襯。”
她審時度勢,邊說邊觀察着趙卿竹的小表情,自己這個侄女長得極為美豔漂亮,就是從小管着這一寨子大大小小的人,早年又是從刀山火海裡出來的,尋常人都難以接近她。
眼看着都快年芳19了,夫婿還沒個着落。
自己是看着這個侄女長大的,長姐在臨終之繼托孤,要是讓她以後沒個家室,一個人孤獨終老,自己百年之後怎麼有顔面去見長姐一家?
絮娘内心撥着小算盤,腦袋轉得飛起,左右撿回來的那個男人模樣相貌都是上層,先留下來,令兩人先了解接觸,好好相處,緣分這東西都是說不準的,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小侄女遇到良緣了呢?
看着趙卿竹動搖的表情,她乘熱打鐵,誘勸:“那人身受重傷,送回山下隻能等死,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
趙卿竹雖然氣質和長相看起來是不近人情的冷豔,但其實背地裡耳根子軟得很,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她想了想,姨娘說得确實有幾分道理,于是擺手道:“算了,反也就是多一雙碗筷的事。”
寨子裡很多老人小孩兒都是在亂世中飄零,最後到了他們這兒,被收留下來,才有了安身之所。
趙卿竹眨巴着眼睛,撐着下巴認真思考,多一個青壯年,還多一個鋤田的勞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