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氣色正常,無一點中毒的迹象,趙曦澄這才重又坐下,卻有一股悶氣自心底蹿跶上來,像團棉花堵在他肺葉裡——
他關心的、是她把毒沾染到了、他用的晚膳當中嗎?!
“呵,是我多慮了!你既知曉相思子之毒性,又有舊事在前,定不會犯如此蠢的錯誤!”
“舊事”二字,被他咬得有些重。
“看來,犯蠢的人,竟是——竟是——罷了!”
黎慕白一時不明所以:“殿下,誰犯蠢了?”
趙曦澄沒理會她,抓起下一張羅紋箋,問:“為何朝蓮公主的屍格裡,卻沒有提到相思子?”
“因為朝蓮公主盡管呈現出的一些症狀,與中了相思子之毒所表現出來的症狀類似。但我和郡主,仔細梳篦過她全身每一處,并未找到一絲傷痕。”
在鐘萃軒時,她與趙姝兒檢查完朝蓮公主的身子後,發現除了皮膚呈微黃色之外,朝蓮公主并無其它異樣。
她以為傷口或許在面部或脖頸。因為這兩處,被搽了厚厚的胭脂水粉。
于是,她請趙姝兒輕輕刮去這兩處的胭脂水粉。然而,卸去妝容後的皮膚,除了呈微黃色之外,并無傷口。
那些卸下來的胭脂水粉,趙姝兒驗過,無毒。
之後,她們又檢查了朝蓮公主的頭,連發絲都仔細看了,也未有收獲。
“姝兒可知蓮花玉簪有毒?”趙曦澄問道。
“郡主不知。”黎慕白搖了搖頭,“關于朝蓮公主的死因,由于陛下有旨不能破壞屍首,我和郡主委實一下難以驗出。兇手用玉簪上的相思子下毒毒死朝蓮公主,截至目前,隻是我自個兒的一個推測。所以,我不敢随便對郡主提及。”
其實,她是有私心的,那便是她不想把趙姝兒牽涉進來。
朝蓮公主之死,非尋常案件可比拟。
趙曦澄在趙姝兒離宮前,曾嚴命她不得對任何人提起朝蓮公主一案,亦似乎有意撇開端王府。
而皇帝宣趙姝兒進宮,借的是鑒香由頭,亦沒有明言。
趙曦澄颔首,快速翻閱手中的羅紋箋。
“在你的推測裡,嫌疑人主要集中于淑妃娘娘、采卉與采筠三人。”
“朝蓮公主的身亡時辰,采卉正守着朝蓮公主,淑妃娘娘也在那期間去過朝蓮公主的屋子。她們二人嫌疑最大,尚有因可循。”
“可采筠,那時她正與你一道去了宮中偏殿,并不在現場,何以她也會有嫌疑?”
趙曦澄言罷,擱下羅紋箋,看着她。
她道:“确如殿下所言,朝蓮公主身亡時,采筠并不在其旁。不過,朝蓮公主的妝奁一向由采筠保管。那蓮花玉簪,又被單獨擱在妝奁的一個格子裡。”
她凝眉停了一霎,“這蓮花玉簪,在鴻胪客館發生刺客案時,我就看到朝蓮公主的發髻上插戴着它。隻是當時屋子裡光線昏暗,我未留意到那串珠竟會是相思子。”
“這蓮花玉簪許是她的心愛之物。”趙曦澄沉沉睃了黎慕白一眼,“是故,她明知那相思子有毒,卻因眷戀而不肯放手!”
說着,他拿起下一張羅紋箋看起來。
黎慕白微微一怔,總覺得剛剛他投來的目光似乎帶着别樣的意味。
正不得其解,忽瞥到他手中執的羅紋箋,恰是她對朝蓮公主一案的梳理草稿,上面寫着她自創的符号,而且還被反複修改過,極不齊整,像極了孩童啟蒙時的亂塗亂畫。
她來不及去思索他話中的别意,一把搶走他手中的羅紋箋,揉成一團。
“這張寫得太亂了,殿下不如聽我說一說更好。”
她讪讪言道,用指尖蘸上茶水,在書案面上寫下一個“卯”字。
“今日晨時,朝蓮公主用過早膳後,太醫便來請脈,讓公主仍舊照着昨日藥方繼續用藥。之後,太醫又查看了采筠與采卉的傷口,囑咐二人繼續塗抹金瘡藥,切勿讓傷口沾水。那些藥,想必殿下與大理寺已查驗過了,并沒不妥。”
“藥是沒有不妥。”趙曦澄道,“不過,另有一瓶金瘡藥,據采筠所言,是朝蓮公主從北夏帶來的。太醫看過後,确定不是太醫院所出。”
那金瘡藥,果真與她從陳若林處獲知的結果一緻。
“朝蓮公主服完藥後,意欲去看望住在宮中偏殿的北夏随從,奈何力不從心,便命采筠代替自己去走一遭。”
趙曦澄看向黎慕白:“你陪着采筠離開鐘萃軒後,我先去了父皇那裡,然後又去了祁王趙暇在宮中的住處,準備問一問他關于宴慶苑的擊鞠變故。”
黎慕白點點頭,寫下一個“巳”字,道:“巳時中刻,淑妃娘娘照例在鐘萃軒巡視一番,便回永和宮了。”
“我剛抵達趙暇那兒,就接到了賈元化傳來的關于鐘萃軒的消息,便立即趕去。”趙曦澄道。
“朝蓮公主被發現身亡,已是巳時末了。我看了殿下所寫的鐘萃軒人員的出入記錄,我和采筠,是巳時初刻從鐘萃軒出發的。”
“不錯!朝蓮公主身亡時,正是在你我離開鐘萃軒之後發生的,前後不過一個時辰。”
“既然朝蓮公主的身亡時辰我們已确定,接下來便可推斷——是他殺?還是病故?抑或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