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相較于案子與朝蓮公主的死因,其實我更關心先前聞到的異味。”
趙姝兒四下裡望了望,湊近黎慕白,壓低音量,“昨日,我在給朝蓮公主驗屍時,是真真又嗅到了那異味。”
“我相信郡主!”
昨日,趙姝兒提起那異味再次出現時,黎慕白就已盤算過,也細細搜過鐘萃軒的正屋,卻是一無所獲。
“白黎,我就知道你會信我的話!”
趙姝兒開心地要去抓黎慕白的手,黎慕白忙将兩隻隔壁往身後一藏:“郡主,我手痛。”
“哎呀!是我一下忘了你的手掌還傷着。”趙姝兒讪讪地縮回手,問道,“有沒有好些了?”
“謝郡主關心,傷口已在愈合。”黎慕白笑道,“郡主,那異味——”
趙姝兒一聲歎息:“唉!隻可惜我這個自诩為天下第一聞香識物之奇人,居然被這異味給難住了!唉!真是嗚呼噫嘻,時耶命耶!唉!從古如斯!為之奈何?唉!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趙姝兒搖頭晃腦,不住長籲短歎,兩隻玉石珥珰搖不停,連帶纏在百合髻上的绯紅絲縧都在助興似的,在紛紛揚揚的槐花裡翩跹不止。
黎慕白被她七拼八湊的引喻失義逗樂了,正要笑出聲時,一道玉潤的聲音依風順來。
“是誰的膽子這麼大,居然敢讓舒樂郡主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之苦?”
黎慕白忙忍住笑,掉頭一看,王赟正從院子門首處朝她們走來,唇角含了一點谑意。
日頭被雲翳滗去鋒芒後,輕輕淡淡的。他绯色的官服宛如鍍上了一層淺淺柔光,使得本就芝蘭玉樹的人,益發添了幾分溫潤。
趙姝兒刹那僵住,想起自己适才撫膺長歎的模樣業已落入他眼中,臉上霎時騰起兩團紅霞來。
“我——我要再去找找!”趙姝兒一跺腳,也不及跟王赟打招呼,扭身徑直跑進屋子裡去了。
黎慕白見趙姝兒一陣風似地不見了影,知她此時定是尴尬至極,忙解圍:“我和郡主正在推測那異味的來源呢。”
“異味?郡主之前在那屋子裡聞到的異味?”王赟指着趙姝兒剛跑進的屋子,笑問道。
趙姝兒去的恰是朝蓮公主曾經住過的那間正屋。
“正是。”黎慕白颔首道,“王大人可是從宮中而來?”
王赟看着她,面上笑意頓凝住。
她這一聲“王大人”,宛如王母娘娘的金钗,輕易就在他和她之間劃出了一道天河。
她真要如此絕、定要與他分出個泾渭來不成?!
他出宮後,是特意來尋她的。
方才在門首,他一眼便瞧見了槐花下的她。她那忍俊不禁的樣子,令他繃着的心瞬間松泛不少。
然而,他清楚地留意到,她在看清來人是他後,眼底的笑意如被風吹過,須臾散去大半。
他不由攥緊了手,指尖陷進皮肉,卻不知疼為何物。
黎慕白拍去肩頭衣擺的落英,一擡首便見王赟的表情變得古怪,那眼神筆直罩來,猶如一張密密帶刺的網,直讓她心裡毛毛的。
“我——去屋裡看看郡主——需不需要幫忙的。”
言畢,她掉身就要走。
王赟長臂一擡,攔在她面前,片晌後才張開手:“給你的。”
他的掌心裡躺着一團紙。黎慕白不明所以,一時猶豫不決。
王赟見她遲遲不伸手取,方繼續道:“是涼王殿下托我轉交的。”
黎慕白微微錯愕,這才接過紙團一看。
是一張灑金箋,雖皺巴巴的,但仍可辨出這張灑金箋給疊成了一枚同心方勝。
方勝結雙心,心意自相通。
黎慕白胸口突突一跳,忙把灑金箋往袖兜裡胡亂一塞,一壁輕聲道謝,一壁拔腿。
“等等!”王赟徑自捉住她的手腕,凝睇她半瞬,稍稍俯下身子,在她耳畔緩聲道出,“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聲音輕得如同溪邊的一縷霧,生怕吹碎了落在水裡的月。
黎慕白蓦地瞪大了眸子。
突至其來的陌生氣息,如夢似幻的缱绻呢喃,缭繞着她的耳廓,驚得她幾乎要退避三舍。
王赟卻依舊牢牢攥着她的腕子,不容她掙脫分毫。
他筆直地凝睇着她。她的瞳仁漆黑明亮,蘊藉的情緒百轉千流,有怔愣,有驚詫,有慌亂,有不解,甚至還有冷靜······
如開不盡的花,唯獨沒有他要的那一朵。
他艱難地張了張嘴:“這亦是涼王殿下托我轉告的。”
嗓音失了往日的玉潤,冷澀,似被凍起來的泉水,幽咽,漸至凝絕不通。
他放開她的手,轉身向院門走去。
黎慕白看着他漸行漸遠。未幾,那挺括的背影便讓蓊薆的枝葉絞碎了。
夏木含翠,綠得飽滿,可他像是走進了一個霜天,绯色的衣擺不受控地給漫漫的風襲卷得蕭索,被流光抛卻。
“白黎——”
黎慕白忙扭頭,便見趙姝兒倚着門框,雙眼直愣愣地眺向院門處。
許是今晨出府比較急,趙姝兒的衣着不如往常鮮妍,一件素淨的淺粉對襟短衫,唯有滾邊處繡了一溜深一色的杏紅小碎花,恍如藏不住的女兒心思。
下紮淺淺一色的茶白羅裙,細看才知其上有疏疏幾枝梅,是用極細的銀線精繡而成。
那梅,盡管被布料的顔色湮沒,仍倔強地折出幾線光來,孤傲地開在一片純白之上。
屋子裡帷幔重重,暗昧不斷向門首暈染,使得趙姝兒成了一個浮在幽夜裡的夢,輕淺又沉重,美麗又憂傷。
而她的一張俏臉,經朱紅雕花的門框一襯,恍如深冬裡的一抔雪,不見一點雜色,唯一邊腮頰,給幾绺胡亂貼來的绯紅絲縧割得七零八碎。
黎慕白很想走過去抱抱她,卻覺有一堵冰牆把她與她隔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