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梨居裡甚是清涼,玉勾雲紋燈已高高燃起,食案上擺了好些吃食,色香味俱全。
兩人默默用完膳,杜轶收拾。
黎慕白想到可以回西洲,料和親一事應快了結了,幾番欲言,又不知從何說起,便要去瀹茶。
趙曦澄歎了口氣,命她過來坐下,把和親的後續事宜略略道了一遍。
此次和親,将以朝蓮公主病故而告終。
關于丹遼細作混入和親使團,連殺朝蓮公主的侍女以及朝蓮公主本人,我朝出具了詳實的案卷。
與案件相關的證物等,赫連骁會攜回北夏,向北夏皇帝道明個中曲直、始末原由。
假扮成朝蓮公主的采筠的屍首,因天氣炎熱,及至抵達北夏,面目早模糊難辨了。
屆時,北夏那邊,自然無人懷疑朝蓮公主之真假了。
如此一來,我朝與北夏,盡管和親不成,但因丹遼細作之故,聯盟将變得更牢固。
在返回北夏的途中,趙缃芙将繼續假扮朝蓮公主的侍女采筠,然後到了北夏境内,再喬做病逝。
至于丹遼在我朝布下的細作,這些時日,暗中着實揪出一些。其餘的,還需暗查暗訪。
“殿下,朝蓮公主與赫連将軍,往後當真可順順當當在一起了?”黎慕白試探性地問道。
趙曦澄啜了口茶,道:“朝蓮公主真假之事,朝中除我之外,無人知曉。”
趙曦澄言下之意,即自那晚黎慕白随趙曦澄進宮,向聖上道明朝蓮公主真假之後,聖上并未将此事向朝廷公開。
“可茲事體大,陛下他——”
“赫連骁已私下起了毒誓,又簽了密契,道隻要有他在北夏一日,北夏就與我朝友好一日。”
黎慕白明白過來,聖上此舉,是意在赫連骁。
赫連骁擅兵法懂戰略,曾在與丹遼軍交手中,屢屢以少勝多,令丹遼軍多次受挫。
隻不過,北夏國力畢竟弱于丹遼,無法進行持久之戰。北夏皇帝應也是基于此,提出了和親之計。
而赫連骁祖籍在我朝江南,現趙缃芙已是尋常女子,世上再無朝蓮公主,赫連骁亦無後顧之憂了。
将來,若是赫連骁願意回江南,或許可以成為我朝一員猛将。
若是赫連骁繼續在北夏,而趙缃芙就是赫連骁落在我朝的一個把柄,他必定會盡心盡力履行自己的誓言。
然而當下,黎慕白亦知曉此事。
并且,朝蓮公主之真假,是她最先發現端倪的。
那她,豈不是——
黎慕白一顫,持着茶盞的手一抖,茶水立時潑出大半。
趙曦澄忙起身,抽走被她捏得死緊的茶盞。
她似是受了驚,把手縮進袖管,讪讪強笑道:“抱歉,手滑。”
說着,忙忙找來一條帕子,擦拭着案面的水漬。
月已不知何時出來了,銀色的輝光鋪進窗子,落在案上,幾如結了一層薄霜。她使勁擦拭着,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自己的人生裡抹去一般。
趙曦澄心猛一沉,走過去徑直掣下她手中的帕子,然後将那帕子重重擲在一邊。
他把她望住,目光酽酽,與暖黃的燭光一同堅定地包裹着她:“你放心,我定會帶你去西洲,定會助你查清失火的真相!”
一字一頓,語調雖低緩,卻清晰有力,和着已變得溫柔的夜風,一同灌進她的耳廓。
黎慕白隻覺心驟然一跳,立即側首避開他的注視,勉強頑笑道:“女子一言,驷馬難追。殿下守諾,我亦會守諾。江山眉妩圖的秘密,我必定傾盡所能,助殿下解開。”
言罷,她忙重新倒了兩盞茶。
趙曦澄悶悶地接過茶盞,擱在案上并不吃。
上年九月間,虞洲轉運使許莊輝一家的滅門案,至今尚未查明兇手身份。
今日,他私下向父皇請旨去虞洲徹查此案。父皇雖未說準與不準,卻提起了他府中的司膳婢女。
他捉摸不準父皇的言下之意,但他決心已定。
黎慕白連吃幾口茶。
茶水溫熱,回味清甘。
見趙曦澄把視線從窗外轉來,她忙問道:“殿下,豆蔻查到了嗎?”
“并未!”趙曦澄停一停,又道,“我推測,豆蔻離京之故,許是為了保護我這個六弟。”
“保護兖王殿下?”黎慕白習慣性地蘸了蘸茶水,手指在案面上無意識地畫來畫去。
采卉臨死前曾說,姐姐豆蔻是因趙暄潔之故離京的。
豆蔻後來一直以玫瑰為名。她既然是丹遼細作,那麼,她在曲心坊的所作所為,許是特意為勾引趙暄潔而做出來的。
隻是後來,她被趙暄潔打動,動了真心,方離了京城。
身為細作,公然置任務于不顧。豆蔻回去,必然是一死。
所以,采卉才稱,是趙暄潔害死了她的姐姐。
“窦追已把曲心坊徹查過了,兖王與淑妃娘娘俱不知情,沒有牽涉進來,餘音閣亦沒查出問題。”
“嗯!”黎慕白停止了塗畫,想起苦馬豆的舊事來,問道,“殿下,李奈那邊——”
“我暗中去會過他,他說他不知錦屏街有丹遼細作一事。對于琴霜,他稱是因慕琴而結識琴霜的,自己與她有音律上的共識。”
黎慕白點點頭,斟酌再三,終于鼓足勇氣,道:“殿下,近日我想單獨去鴻胪客館一趟,有些事,我要親自問一問。”
趙曦澄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看着她。
她的臉上一半是黃的光,一半是冷的月,溫暖又蕭索。
夜風徐徐吹來,将她的影子搖得零落,像滴在水中的墨,一縷縷地沉溺飄蕩。下一刻,也許便要融入這茫茫夜色裡,教人難再尋覓。
他忽然起身,把窗子全都關緊關實。
“江豫的确是朝蓮公主聘請的先生。這些時日,我已将北夏和親使團排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