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那玉蓮被陸梓原吞掉一顆,餘下的一顆又在哪裡?唉,可惜我還不知道那毒究竟藏在玉蓮的何處······
趙姝兒呶呶不休,大有不打破砂鍋不罷休的架勢。
王赟再一次飲盡盞中茶湯,忖度片刻,撿了幾個不太緊要的疑點,給趙姝兒闡釋。
“丁寒山夫婦的嬰孩丢失一案,我曾在虞洲同黎姑娘看過卷宗。那名嬰孩,有個顯著特征,即右上臂外側有一條疤痕。而江豫的右上臂外側,同樣有一道醒目的舊傷。”
“原來如此!”趙姝兒像是恍然大悟,須臾眉尖一蹙,“可單單憑着一條陳年傷疤,也不能全然斷定是為同一人——”
王赟略略歎了口氣,道:“黎家與江家沾親帶故,黎姑娘幼時應見過江豫手臂上的那道傷疤,隻不過彼時并未覺得有特殊之處,因為小孩子磕磕碰碰受個傷留個疤,實屬稀松平常。”
趙姝兒不住颔首,想她孩提時就愛胡鬧,也由此沒少遭父王的呵斥與訓誡。
王赟把指尖點在案面上,心道除卻此二點,應還有更有力的證據證實江豫的身份。他往内室的方向睇了一眼,暗暗憂心她可否撐得住。
趙姝兒又問道:“然而,陸梓原一個江湖劍客,萍蹤浪迹的,白黎又是如何識破的?難不成你與白黎曾經在虞洲見過陸梓原本人?”
王赟苦澀道:“并未。虞洲詛咒案發生期間,陸梓原纏綿病榻,從未出過二門。我和黎姑娘雖參與了案子的推斷,但從沒去過陸家,連陸真也未見過,根本不知陸梓原的相貌——”
他蓦地想起那畫像來,遂端起茶盞吹了吹,慢慢飲盡,這才接着說道:“殿下是為虞洲滅門案而來,黎姑娘必定也看過滅門案的卷宗,且她又熟知虞洲詛咒案,許是發現了兩案之間的關聯所在。”
趙姝兒長歎道:“唉,論及虞洲滅門案,我也曾仔細研究過;那詛咒案,我也聽過許多遍。唉,偏偏我就想不到呢!唉······”
王赟見她一下蔫頭耷腦的,安慰道:“術業有專攻,黎姑娘擅長推斷,而你的強項在于檢驗一行。你能驗出箭毒木這種劇毒,對黎姑娘此次斷案,可謂至關重要。”
“嗯,言之有理,要偵破案子,推斷與檢驗,缺一不可。”趙姝兒一掃适才的萎靡,昂首道,“所以,我與白黎真乃天作之合!往後,我要和她斷遍天下案子,所向無敵!”
言罷,方覺自己用詞有些誇張了,面上一熱,讪讪補充,“王寺卿也斷案如神的——”
一語未盡,回想前言,忙捧起茶盞低着頭吃茶。
幾點蟬鳴打綠蔭裡飄來,似遠似近,難成腔調,卻有種一句三疊的淡淡幽婉。
王赟亦順手端起了茶盞。茶盞是空的,疏疏落影,随風點染,恍若水墨在潔白宣紙上洇開的青花,刹那驚鴻,又倏爾不見。
公堂上,舊案新案,牽絲扳藤,盤根錯節,她卻條分縷析,将案子斷得一清二楚,衆人莫不歎服。然而,他很是明白,她在遭受着什麼樣的苦痛。
趙曦澄畫下的那幅畫像,他曾拿着去左府暗中尋訪。後來黑衣刺客突襲驿館,他方知是陸梓原利用了“左嘉”之名。
那夜,他隻顧着緊張架在她脖頸上的劍。如今細細想來,陸梓原挾持她,并非心存傷害之意,而是另有它意。
許莞闖公堂,陸梓原自裁。
趙曦澄與她在西州邊境遇險後,又失了蹤迹。他二人雖然從未提過那一段光景的情形,但他業已隐約猜知。
他二人,應是被陸梓原所救。而陸梓原與許莞,應是關系匪淺。故而,當許莞出現在公堂上時,趙曦澄與她根本無需去查證,之後,更是直接将許莞帶回了驿館。
如此,陸梓原在公堂上見到許莞後,便立即自盡,其因不言而明。
至于箭毒木究竟在玉蓮的哪個部位,他一時難以猜知。
因為陸梓原被羁押至衙署後,裴文棟等忙着開堂審案,他亦不得閑去探究那顆從陸梓原身上搜出的玉蓮。
此外,這次解案,她并未表明自己便是黎光之女黎慕白,仍以涼王府的人自稱。那麼,她是打算待西洲事了後,再度返京的罷。
趙姝兒吃完了茶,擡頭觑了一眼,見王赟持着空盞作垂眸狀,便欲要去裡間瞧一瞧黎慕白,可一腔子的疑點尚未得以纾解,于是不甘心地又問道:
“那個,我還有一個很大的困惑。既然陸梓原那般恨許莊輝,殘忍地殺了許家十幾口人。可當許莊輝的女兒,即許莞姑娘突然現身公堂時,陸梓原卻忙不疊從江公子手裡奪取玉蓮,一氣吃下,以緻中毒身亡。陸梓原這是自知被困,不得不放棄複仇了?還是他幡然醒悟,決定不再濫殺了?”
王赟仍舊盯着手中的茶盞,随口回道:“關于陸梓原此舉——”
一把疾風,徹底帶走了盞裡的青花疏影。
他捏着茶盞的手一緊,停頓片晌,對趙姝兒繼而說道:“許是這兩個緣故皆有罷。”
日影漸退,屋子裡亦漸生熱。他把空空的茶盞放下,起身去門外吩咐下屬拿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