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接下跨年晚會的邀請函不久,花無缺也收到一個臨時通告,是一趟備與官方合作的公益性綜藝錄制,他要擔任第二和第三期的嘉賓。說來原定的飛行嘉賓人選并不是他,而是影後馮茵。錄制前幾天節目組收到馮茵生病的消息,隻好重新選人,綜合話題度知名度,還要有檔期,這便定下了花無缺。
綜藝第二期錄制地在雲南大理。大理好山好水,又素有“風花雪月城”的美譽,哪怕冬天也百花綻放,蒼山洱海美不勝收。花無缺給江小魚發了不少風景照,希望能讓他在枯燥的攝影棚裡也能感受到一些大自然的氣息。
他們約定用一月期限考慮這份感情的去處,本該斷聯一些時間讓情緒客觀冷靜,卻不約而同地回避這個選項,抑或是為自己找借口——血濃于水。
這份血緣成了所有親密越界的擋箭牌,如同飲鸩止渴。
在大理錄制兩天,第三期的節目内容是去距昆明兩個多小時車程的小縣城支教和公益宣傳,要在那裡停留三天。大理日出晚,江小魚看到花無缺清早發來的出發照片,那裡天色還暗着。
那裡天色陰沉沉的,江小魚沒由來地心慌,興許是為了湊出電視台彩排時間熬夜趕戲,連續幾天睡眠不足造成的。
拎着咖啡到化妝間時,蘇雪岑看出他臉色有些差,好心問了一句,他也隻說沒休息好。
“是否還有氣短、心跳過速的症狀?”
江小魚把咖啡丢在桌子上,微微睜圓眼睛打量這位同事:“你怎麼知道?”
蘇雪岑笑道:“我爺爺是中醫,我也略懂點皮毛。心慌的時候最好不要喝咖啡哦。”
江小魚點頭道謝,估計花無缺應該快到了,順手發了句問候,把手機交給桃花,開始上妝。
臨近年底,演員們的商業活動增多,他明天也要去電視台彩排。為了給主演們湊出時間,這幾天拍戲節奏極快,偏偏江小魚今天狀态不好,一場簡單的戲NG好幾次。
孟導讓他午休時趕緊調整回來,可他難得有這麼魂不守舍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緣故。
從桃花那裡拿回手機,和花無缺的聊天界面還停留在早上的那條消息。江小魚眼皮跳個不停,心悸的感受陡然加劇,是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慌亂,撥電話過去,是忙音,再撥給何助理,依舊打不通。
錄制期間無法接觸手機再正常不過,一般都由助理保管,一些重要的緊急的電話也會有助理接聽轉達。他忍着多等了半個小時,重新打給何助理,那邊終于接通了,入耳就是一段嘈雜的人聲。
江小魚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們在哪兒?”
“我在大理到咨縣的S32省道,這邊道路塌方,好幾輛車都被砸了……”
何助理好像拿着手機在和别人搭話,江小魚聽不清楚,腦海裡隻印下了“塌方”兩個字,迫不及待地追問:“你沒和花無缺在一起?”
過了幾秒鐘,何助理回複:“今天安排去小學支教,校方不許太多人入校,所有藝人助理都留在大理,隻有嘉賓和攝制組坐客車去咨縣……”
聽筒裡吵鬧不斷,似乎還有鋼筋敲打聲和大型機械運作的轟鳴,江小魚的心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想要繼續詢問,糟糕的猜測卻不受控地湧入心房,言辭都噎在嗓子裡,徹底體會了一把失聲的狀态。
電話那頭的何助理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短暫的沙沙聲後,重新傳來急促而又清晰的男聲:“江老師你别急,情況還沒查清楚,花老師他們的車不一定在這條路上,我也隻是來确認……”
話說到一半,江小魚又聽不到那邊的聲音了,不管怎麼撥都無法接通,再到微博搜索“咨縣”“塌方”之類的關鍵詞,立刻出現雲南當地的新聞報道,事故發生時,節目組的車正好在前往咨縣的路上。
“……一處山體突然發生崩塌,巨石滾落而下,造成車輛損毀和人員受困,具體垮塌原因仍在調查中。”
相關話題裡不少現場視頻,皆是一片狼藉,江小魚把官方報道的十五秒視頻來回看了好幾遍,除了搜救車和搶險人員,沒看到半分大型客車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心跳平穩下來,然後發現握着手機的右手竟然在發抖,被強壓下情緒成倍反噬,挨個兒蹦出來告訴他事情有多糟糕。
何助理為何要跑到現場去确認?是不是說明他也聯系不上花無缺?如果花無缺平安無事,為何聯系不上?其他藝人和工作人員呢,也失去聯系了嗎?那麼多人同時失聯,又意味着什麼?
江小魚再給Monica打電話,對方占線,他想也不想便沖出餐廳,被桃花叫住了。
“江老師!你去哪兒?”桃花本在認真地品嘗飯後甜點,聽老闆話裡話外的意思,猜到應該是花無缺那邊出了事。
江小魚停下腳步,大腦宕機了一會兒,片刻才排出正确的步驟。
“我現在去找孟導請假,桃花,你幫我定一張飛大理的機票,越早越好,等我上飛機後再聯系大理到咨縣的長途汽車發給我,拜托……”
桃花默默歎息,點頭說“好”,瞬間察覺到關竅,“你一個人去?”
江小魚必須親自看一眼才能放心,沉重地揮了下手,去找孟導請假。
孟導黑着臉問他:“一定要離組?”
“我的家人在那裡,我必須去。”
江小魚給他看了山體垮塌的新聞。孟導面色緩和了些,沉默了一會兒,問:“請幾天?”
江小魚知道這種臨時安排會給劇組帶來麻煩,可雲南那邊又不能不去,便說了最能通過的方案:“就今天,再算上明天的彩排,後天我一定回來。”
至于咨縣情況如何、他在沖擊之下能不能承受住這樣高強度的奔波,不是現在考慮的。
兩小時後,江小魚登上前往大理的航班。
來機場途中,他接到了Monica的回電,Monica情緒有些低落,也帶來了網上看不到的消息。
“我這邊初步消息說受到波及的是幾輛私家車和一輛旅行客車,車牌号還不清楚。公司和幾家藝人工作室都在聯系平台節目組,山區信号差是常有的,你别太着急。”
“他還好嗎?”
“暫時沒接到有人受傷的消息,如果那輛客車真的是……這也算好消息,不是嗎?”
确實是好消息。從接到何助理電話那一刻,防線崩塌又重建,江小魚自問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隻要人活着,旁的都無所謂。
現在畢竟是互聯網時代,山區信息滞後也不會太久,飛行落地前,他收到花無缺報平安的消息。
花無缺沒接電話是因為在錄節目,不隻是他,節目組所有人的手機都關機統一保管,隻為了保證公益性和節目效果。等當地孩子們放學,結束錄制,他們才把手機拿回來。
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
咨縣條件一般,他們還是住在大理,江小魚讓桃花退了客車票,打車到酒店。
酒店在大理遠郊,與機場一南一北,又趕上晚間高峰,還得兩小時車程。
雲南冬天日落早,天邊完全擦黑,不見一絲陽光。江小魚看着窗外隐在黑夜中的山巒,想到這一天的跌宕起伏,終于十萬分地确信自己很愛花無缺,甚至不可思議。
娛樂圈内考慮個人感情的年齡本就比普通人要晚,燕南天去世後,他也沒有可牽挂的人,習慣了一個人過活,可命運竟把他缺失的一股腦兒打包丢過來,将這半年攪得天翻地覆,每件事都在意料之外,就連這次沖動之下趕來雲南,也不像他的行事風格。
不論一個人多麼耀眼,在這宇宙洪荒中,也不過蜉蝣一粟。倘若最壞的狀況真的發生,他江小魚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格為花無缺簽字的人。
幸好花無缺是平安的,放下了心事,車程也顯得格外短暫,不知不覺就到了酒店樓下。
江小魚付錢下車,酒店高樓的窗口有一半亮着燈,金黃的酒店名牌格外耀眼,比鄰的便利店的霓虹燈交替閃爍,提前渲染起新年的氛圍。
然而就在他準備進酒店的時候,才發現眼前這個是上鎖的側門,除了那家僅存的便利店,附近隻有整齊停放的汽車,應該是停車場。
他一邊繞路回正門,一邊拿出手機想問花無缺在不在房間,兩束燈光伴随着發動機微鳴緩緩出現在身後,照亮前方的路,片刻重歸黑暗。
江小魚駐足回頭,夜色中,乘客一個接一個下車,走向與他相反的方向。
原來酒店大門在那一側,這是他下意識的念頭,便提步跟上去,隻見向前的刹那間,一個熟悉的身影跨出客車門,昏黃的路燈照着他淺色的外套,竟是暖意融融。
不知怎的,對方居然也停下腳步轉身望過來。時間從此停滞,世界就此寂靜,江小魚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沖上去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