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卓陽的眼裡隻有她:“連蒙帶猜能看出來的,你寫字那麼好看。”
談雲淼被他誇得害羞,耳根染上绯紅。
聶卓陽伸出溫熱的手,抹了一把她濕漉漉的頭,随後撿起剛才擁吻時她卸力扔掉的傘收起來,推着她進了宿舍樓,替她按下電梯。
等電梯的過程中,談雲淼忽然對他說:“聶卓陽,你以後不用專程跑過來陪我,這樣太累了,視頻我也可以接受。”
聶卓陽正對着她的背影,在她身後彎下腰,俯身湊到她耳畔,低聲說道:“我不想懷念地看着你的任何影像,我隻想想擁抱的時候就和你擁抱。”
一顆雨珠沿着他硬朗的下颚滴落到她的肩頭,像是岩洞裡的露水墜入了深淵。
這時她忽然意識到,貪心的不止她一人。
原來他也心存眷戀。
也就是這天淋雨後,談雲淼夜裡忽然發起了高燒,燒了一夜才被室友發現。
第二天一早,救護車駛進校園,立刻傳出了鋪天蓋地的謠言。
有說學校裡有人因為失戀想不開割腕了,有說是某個學生迫于學業壓力想不開跳了樓,有說寝室裡出現了投毒犯。
謠言都是假的,隻有她進醫院了是真的。
半夢半醒間,她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她被一條巨蟒纏住了身體,不論怎麼掙紮都難以呼吸。
她被這條巨蟒抛向高處,尖叫着穿雲墜落,掉進了一片汪洋大海裡。
海水從她的口中和耳朵灌入,她不由吐出一連串氣泡。
窒息,沉溺。
溺着溺着,海水幻化成了沼澤。
她在下陷的過程中,從腿到腰再到背,肢體一點點僵硬。
最終變成了一尊毫無生氣的泥塑。
她恍恍惚惚地意識到這是死神傳遞給她的信号,仿佛暗示着無可轉圜的宿命。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打在沼澤上。
談立軍和沈巧玲出現在光亮裡,慈祥地叫着她“淼淼”。
談書珩面無表情地站在雀躍的孟毓潇身邊,兩個人一起喊她“談雲淼”。
聶卓陽溫柔親昵地稱呼她“小老師”。
一聲聲呼喚将她托舉起來,從沼澤之中浮上岸。
她被暖洋洋的光芒照射着,身上的污泥逐漸融化,湧動着從身體表面淌下,知覺緩慢恢複。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回到了人間。
醫院的機器設備“滴滴滴”的聲響傳來。
一會兒極近,一會兒極遠,她已經判斷不出聲音的來源了。
她緩緩睜開眼,朦胧的視線漸漸明朗,卻也清晰不到哪裡去。
她模糊地看見一群年長的大夫圍着她,站在病床的床尾,每個人的神情都凝重又專注,俨然是一場莊重肅穆的專家會診。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接近盡頭。
她想到了這結局,但沒想到這結局來得這麼快,還沒有等到冬天來臨給聶卓陽織完毛衣和圍巾,就迎接了殘酷的衰敗。
熙江的醫療水平很好,可惜在這邊的醫院沒有夫妻倆的熟人,什麼檢查都需要重新做,治療不太方便。
夫妻倆不遠萬裡聞訊趕來,為她辦理了轉院手續,接她回雄城。
她得的是叫做Friedreich共濟失調的遺傳病,病情發展到今天,已然無力回天,随時都會因為心力衰竭而猝死,在哪裡度過短之又短的餘生都是一樣的。
病來如山倒,一切都發生得這麼突然,說不定聶卓陽還在給她晾淋濕的書,替她抄被雨水洇開的筆記,滿懷期待地想着她收到那本書後如何惦念他的好。
她忽然很想給聶卓陽打個電話,但她沒有辦法開口。
她心急如焚,嘴唇如擱淺的魚般翕動着,卻說不出一個字。
生病的人真的很沒有尊嚴,無從實現自己的意志,她隻能無力地被醫護人員用專車運送,眼睜睜看着自己離他越來越遠。
晶瑩的淚珠沿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是被命運裹挾着走的,并非她願意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