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和九彎着眼睛溫聲道謝。
上井醫師仔細審視傷口,眉頭微蹙。傷口邊緣泛着異常的瘀青色,說明不僅是外傷,可能還殘留邪毒。他低聲吩咐桔梗:“溫水、布巾,再取些黃連汁來。”
桔梗颔首,迅速去爐邊提起微燙的陶壺,将溫熱的水倒入木盆,又取出一塊潔淨的白布,在黃連煎汁中浸濕擰幹。她回到患者身邊,不發一言地站定上井醫師身側,靜待指令。
齋藤和九餘光注意着桔梗的動作,眼眸看不清神色。
“閣下請忍耐。”上井醫師以平穩的語氣說道,随即以夾子夾住蘸了藥汁的軟布,輕輕拭過那道猙獰的傷處。
藥汁接觸血肉的瞬間,理應劇痛難忍,然而齋藤隻是眼神微沉,連肌肉都沒有繃緊分毫。他仍保持着從容的姿态,隻是抿着嘴。甚至在桔梗第二次按壓清洗時,還稍稍調整了手臂的姿勢,以便她更便于觸碰傷口深處。
“出血點不止一處。”上井醫師盯着翻卷的皮肉,判斷道,“需結紮血管。”他轉向桔梗,“把絲線在酒中浸過。”
桔梗指尖利落地挑開絲線卷,在烈酒中輕蘸,遞過去。上井醫師的手法娴熟而精準,銀針刺入血管時,齋藤僅呼吸微頓,若非桔傀離得近,幾乎不曾察覺到這微妙的反應。
縫合時,上井醫師以細如發絲的腸線穿針,每紮一針都确保創緣對齊。
齋藤的目光卻始終沉靜,隻在那細針刺穿皮肉最深處的刹那,他的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額角隐約覆上一層薄汗。
“齋藤先生……”上井醫師收針時頓了頓,終是忍不住低聲道,“如此傷勢還能保持鎮定,實在罕見。”
齋藤神情溫和,略一颔首道:“有勞兩位。”
上井醫師将手中的藥缽輕輕放下,似乎還想詢問些什麼,但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提醒着他時間的緊迫。
他褶皺深深的眼皮微微顫動,最終隻能将未完的話咽了回去。他朝齋藤微微颔首,灰白的鬓角在燭光下泛着微光,“外面還有急症。”
桔梗立即會意地站起身來:“請交給我吧。”
待上井醫師匆忙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桔梗轉向傷者,清冷的眸子在齋藤纏滿繃帶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需要準備夾闆。”
她的聲音如雪花般帶着絲絲涼意,那是恪守禮貌和疏離,“請稍候。”
語畢,她輕巧地轉身,衣袂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木質地闆在她的踩踏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庫房裡的草藥氣味濃郁得幾乎能浸透衣衫。
桔梗的手指在一排排藥箱間遊走,熟練地抽出幾塊經過特殊處理的杉木夾闆。當她抱着一應器具返回時,透過半開的紙門,看見齋藤正倚窗而立。暮色為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那束微卷的長發垂在背後,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輕輕晃動。
“久等了。”桔梗跪坐在蒲團上,将器具一一擺開。繃帶展開時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她動作精準地調整着齋藤手臂的角度。”齋藤先生是本地人嗎?”她狀若随意地問道,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
“義元鎮。”齋藤答道,聲音低沉而平穩。
他的目光始終凝視着窗外漸沉的夕陽,“自幼習武,此番出來遊曆。”
藥膏特有的苦澀氣味在空氣中彌漫。當敷料觸及傷口最深處時,桔梗敏銳地察覺到齋藤瞬間繃緊的肌肉,但他的呼吸節奏依舊平穩如常。“這傷勢...”她斟酌着詞句,“不像是尋常野獸所為?”
齋藤的睫毛在燭光中投下細長的陰影。“形似飛蛾的妖怪。”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握拳抵唇的手背青筋暴起。桔梗的手指在繃帶上微微一頓,某種警覺在她眼底閃過。
“四眼飛蛾?”她追問的聲音比方才急切了幾分,手中的動作陡然加快。潔白的長帛在傷口上層層纏繞,發出緊繃的聲響。“可這樣的傷口...”她皺眉凝視着那道切痕,邊緣齊整得像被最鋒利的刀刃劃過。
齋藤的嘴角微揚,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眼光真準。”他說這話時,喉間的震動牽扯到傷口,但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坐姿,“解決了飛蛾後,遇到了螳螂妖。”窗外曬着的衣物随風抖動,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桔梗系完最後一個繩結,指尖在夾闆上輕輕敲擊确認固定程度。“能同時應付兩隻妖怪...”她擡起眼簾,月光般的目光與齋藤相接,“齋藤先生的身手令人欽佩。”
一絲罕見局促閃過齋藤的臉龐,他下意識想去摸後頸,卻被固定的夾闆限制。這個未完成的動作讓他看起來年輕了許多。“隻是一直在鑽研罷了。”
當桔梗将人送至門廊時,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從候診處傳來。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門框,粉白的指甲在深色木紋上格外醒目。
月光下,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遠處村落的方向,幾點燈火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像是某種無聲的警示。
桔梗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