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吳深面色平靜道：“我——”

然而下一瞬，聲音戛然而止，韓骁一邊轉身前往廚房，一邊安撫道：“乖乖在這兒等我，很快就好。”

于是接下來不到兩分鐘的工夫，韓骁端着一杯溫熱牛奶再次來到吳深面前，仿佛情景再現，韓骁又一次注視吳深将面前的牛奶一點點喝完，隻是與上次不同，這次韓骁在将杯子放進洗碗機後，方才還靜靜坐着的吳深，此時已經站起身；四目相對，知道此時應該要說些什麼，吳深頓了頓，就在準備猶豫着開口，一旁的韓骁像是看出他的不習慣，緩緩道：“晚安，小吳同志。”

“……”不知道該回些什麼的吳深選擇同樣道：“晚安。”

少頃，明亮的客廳陡然陷入黑暗，伴随房門關上發出輕輕聲響，吳深面色平淡地再次來到這張勉強還算熟悉的床。

窗外月色朦胧，薄薄月光透過窗簾隻得灑進一小片模糊星光，望着地面上那一點零星，吳深面無表情地擡手關燈，下一瞬，無邊黑暗籠罩吞噬着整個房間，一切都落針可聞。

耳畔是不遠處主幹道此起彼伏的轟鳴，像是入定那般，吳深一動不動地直勾勾盯着上方天花闆，時間飛馳而過、白駒過隙，不知過了多久，方才還此起彼伏、接連不斷的轟鳴此時漸漸消散，整座甯海市伴随夜幕籠罩，從起初的歌舞升平到現在逐漸地歸于沉寂。

感受着燈光、月光在臉上的不斷變換，一直一個姿勢的吳深終于閉上眼，任由自己陷進這漫長卻又無盡的黑暗裡，隻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還算舒适溫暖的溫度漸漸升高，像是在無盡大火裡，熊熊火光燃起，體溫蒸騰，接連不斷的汗水更是順着額頭源源不斷地滑落，滾進衣領。

視線穿過滾滾濃煙，吳深本能地攥緊手中匕首，下一瞬，逃竄的叫喊聲、咒罵聲再次響起，一如往常那般，那些刺耳的熟悉咒罵接連不斷地鑽進耳畔；不同于他人奮力向外逃竄，仿佛被什麼指引，面對這令人熟悉場景，吳深又一次沒有過多停留地一頭紮進漫天火光裡。

眼睫濡濕，模糊不清的視線讓吳深不得不擡手一把抹掉睫毛上的汗水，随後捂住口鼻，毫不猶豫地穿梭在一條又一條此時被用來逃生的走廊；火勢上漲，鋪天蓋地的黑煙撲面而來，周遭一片狼籍，仿佛下一瞬就會徹底成為廢墟，遠處警笛響起，但像是對此時的叫喊、逃竄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吳深機械式地推開一間又一間，終于，在這快要坍塌，成為一片廢墟的走廊盡頭看到了自己堅持要找的人。

四目相對，所有喧嚣紛亂在這一刻全部化為虛無，隻剩刺目的紅赫然倒映在漆黑瞳孔。

“……阿……深……”

宛如空殼的僵硬軀體被這一聲喚回，吳深快步來到對方面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對方身體，低頭啞聲道：“……我……我帶你出去……”

“……來不及了……”對方搖搖頭，歎息着緩緩道：“……來不及了，阿深……”

“我……”

鮮紅刺目的血此時源源不斷地從腹部湧出，順着交錯的指腹‘嘀嗒嘀嗒’地砸向地面；好像就是為了等他而來，對方靠在床尾，用滿是鮮血的手，虛虛地握住此時正在細微發抖的強勁卻又布滿粗繭的手：“……阿深……”

“你别說話，”恍然之間，意識到自己應該要立刻帶人離開，吳深紅着眼眶，快速道：“我這就帶你出去。”

“……别這樣，阿深……這沒什麼的……”似乎已經等了對方太久，對方沒什麼力氣地搖搖頭，繼而握了握他的手，再次安撫道：“……每個人都要經曆這一遭……我隻不過是提前罷了……别太傷心……阿深……”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

“……沒必要了，阿深……”淚水順着眼眶湧出，滴落在手背，已經并沒有多少時間了，對方緩緩将放在口袋裡的東西交給他：“……我其實一直在等你……就是想親自把……這個……交給你……以後……這條路……就隻有你自己一個人了……别怕……阿深……”

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溢出，明明已經盡力克制，但最後還是不免一絲哽咽：“……這條征程……總要有人來走……總要有人完成……盡管這條長路布滿艱難險阻……但隻要你一直……不回頭……永遠往前走……總有一天你會走到對岸盡頭……所以别怕……阿深……”

“……沒有人可以阻擋一個人向往光明……總會有那一天的……我們都希望看到那一天……隻是……我等不及了……阿深……我太想他了……”

“……從他離開後，我就一直夢到他……”到這裡，刻意壓制的哽咽再也繃不出，對方哭着道：“……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我……所以我一直……在等着見你，為的就是把這個……交給你……”

“……别說了……”吳深紅着雙眸，艱澀道：“……我帶你出去……”

火勢蔓延，伴随着滾滾濃煙，此起彼伏的槍聲、爆炸聲接連響起，高樓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徹底坍塌，成為廢墟；感受着因爆炸而帶來的動蕩，對方用最後一點力氣，推開身旁的人：“……來不及了，阿深……你快走！”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不，阿深……我不會離開的……他已經等我等了太久……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的……但你不一樣，阿深……你要在這條道路上踽踽獨行，直到征程結束，替我們見證希望和光明……所以……你不能留在這裡……快走！”

“我……”

“留在這裡，我心甘情願的，阿深……”

地面晃動，部分地方開始坍塌，極緻強烈的晃感讓對方在看到窗外那漫天火光，心底的不安瞬間達到頂峰：“快走！阿深！快走——！”

“……我……”

“快走！！”

牆皮剝落，大量灰燼裹挾着火光來勢洶洶地沖進房間，一時間，刺鼻濃煙撲面而來，本就沒什麼力氣的人此時仍竭力推着身邊的人：“快走！！阿深！！”

頃刻間，滔天火浪風卷雲殘地吞噬房間的一切，仿佛眨眼之間，泛着火苗的熊熊烈火便來到吳深面前。

緊接着，一股外力猛然襲來，吳深踉跄着後退幾步，下一瞬，擡頭望去，對方大半個身體已經沾染上滾滾烈火：“走——！”

四目相對，沒有悲傷和痛苦，對方眼底有的隻是無盡的平靜；火勢還在蔓延，接連不斷的動蕩無不證明着這裡下一刻就要成為廢墟。

看着眨眼之間就被火光吞噬籠罩的對方，吳深攥緊雙拳，深深地看了對方最後一眼，随即轉身，快速沖出房間，隻是在即将踏出房門的那刻，身後傳來對方最後的聲嘶力竭：“阿深！沒有！我們沒有——！”

——沒有什麼？

——為什麼要說沒有？

——什麼沒有？

腳底像是生了根，還僵硬站在原地的吳深下意識思考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隻是下一瞬，一雙眼眸直直撞進眼底。

——那是一雙戲谑卻又布滿挑釁的雙眸。

仿佛透過本體窺見靈魂深處，在對上的那一刻，吳深猛地汗毛炸起，緊接着刷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