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韓習冰給她發的照片,是在病房裡拍的,拍的角度是在床尾,蔣星堯站在病床一側,床上坐着的是韓習冰的媽媽。
*
第二天上午,利知提前問了高曉萊寶寶喝的奶粉品牌,然後去超市買了奶粉,再轉去保健品貨架挑了些适合産後的保健品,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腳步在中年老保健品那停下來。十分鐘後,抱着三樣東西去付款了。
高曉萊今天沒來,表哥表嫂都在,寶寶在小床上正睡得香。利知待了半小時左右,寶寶才醒來,在表哥的指導之下,利知笨拙地抱着寶寶。
“哎不行,我怕會摔到她。”
“雙手抱緊一點啊。”
“會不會捏痛她。”
“放心吧,你這力氣還不至于。”
抱夠玩夠利知才離開了産科。她提着大紅色的禮盒袋,順着指示來到另一邊的乳腺科。
這片區還挺大的,長而窄的走廊上有病人、護士,甚至病床擠在邊上。利知小心地走着,邊留意着擦肩而過的人,時不時看看病房裡有沒有熟悉的面孔。
視線轉到走廊的另一邊,看到提着個熱水壺迎面走來的人,正是韓習冰。
韓習冰見到利知的一刹先是一怔,但很快神色如常。
她在利知不遠處的病房門口站定,等利知走近,深深地看着利知,沉聲說:“進來吧。”
當推開門的一刹,臉上揚上笑容,聲音也變得歡快,“媽,看誰來看你了。”
病床上的韓媽媽轉過頭來,她的臉瘦得有些脫相,當看清來人之後,眼睛一亮,臉上也溢着笑意,“知知來啦,快來這邊坐。”
“阿姨,感覺怎麼樣了?”利知說着把保健品放在床邊的櫃子上。
“好很多了。怎麼還買東西過來啊,昨天你男朋友就買過了。”
利知還沒撤回的手一頓,扭過頭去看了眼韓習冰。
隻見她抱着臂站在床尾處,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但也就一瞬間。
“知知啊,我都好多年沒見你了。”韓媽媽拉着利知的手,示意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是啊,好久不見了,阿姨。”利知順着坐下來。
“小冰那丫頭呀,從來報喜不報憂,交了什麼朋友也不說。你男朋友昨天來過,現在你又親自跑一趟,你們啊真是太有心了。話說回來,你男朋友真帥!我都沒盼到小冰到男朋友來,反而是你男朋友先來看我了哈哈……”
利知微笑聽着,以前每次見韓媽媽,她臉上都萦繞着淡淡的憂愁,現在雖是在病床上,卻比以前健談了。
從病房裡出來,兩人去了醫院對面的咖啡店。
坐下,韓習冰取出手機掃碼點餐,“喝什麼?”
利知舉手機的手頓了頓,随即放下手機,“一杯熱拿鐵,半糖。”
利知看着對面抿唇垂眸點餐的人,低聲問:“你媽媽,怎麼了?”
“乳腺癌早期。”韓習冰不疾不徐道,“手術很順利,她現在康複得很好。”
利知點點頭,“那就好。”
“她離婚了。”韓習冰點好餐,放下手機看着利知,“她說離了婚,做了個手術,感覺整個人重生了一次。”
利知沒出聲,韓習冰家裡那一地雞毛,以前她就知道,甚至她們關系的疏遠,還是因為她爸有小三的事在班裡傳開,韓習冰認為是她說的呢。
現在回想,還是覺得可笑又無奈。
韓習冰笑了笑,“昨天我媽聽到蔣星堯是你男朋友,比見我男朋友還開心呢。”
見利知還是沒搭話的意思,韓習冰問:“就不好奇,蔣星堯怎麼會來看我媽嗎?”
利知抿唇不語。
“真沉得住氣。”韓習冰一哂,“不防告訴你吧,我說想跟他聊聊你的事,他就來了。”
利知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放桌底下的手,緊緊地扣住包包。
她問:“都聊了什麼?”
“聊了很多啊,說你給他送地水,還有上次在圖書館打賭的事。”
韓習冰在利知面前平鋪直叙,在蔣星堯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她叫蔣星堯去看她媽媽,大有魚死網破的想法。
蔣星堯似乎見到她媽媽的那一刻就識破這點了,于是在韓習冰正要對韓媽媽做介紹的時候,搶先介紹自己是利知的男朋友,利知聽說她生病了就帶着他來看望她,卻在半路上忽然有急事,利知就拜托他代為看望。
韓習冰本想利用蔣星堯,讓媽媽以為她交了個優秀的男朋友,好寬心,另一方面,再發張照片挑釁一下利知。可謂是一舉兩得。卻不料在蔣星堯這裡失策了。
從病房裡出來,韓習冰也不掩飾了,一臉嘲諷道:“蔣星堯,明知是個坑還是趕來,想來你也有想搞清楚的事吧?”
“就不好奇在兩班聚會時,大家都誤會我和你的時候,她為什麼不出來澄清?其實吧,她這個人就是慫。還有是不是覺得她很理智清醒?其實她就是畏首畏尾腳的,遇事先怕前顧後。其實她高中就喜歡你了,可是我和她打了個賭,可能你不記得了吧,就是她在圖書館問你問題那次,其實我在對面給你們拍照了,然後把照片發到論壇裡,可是大家都不認為你和她在約會,隻不過她是我朋友,你因為我而愛屋及烏。她這個人自卑懦弱,輸了也隻會暗自舔傷。”
“蔣星堯,你覺得她喜歡你嗎?哦,如果你夠堅定也不會來這裡見我了哈哈哈……說她很喜歡你吧,其實是更愛自己罷了。”
利知聽着她把這番話複述出來,桌底下的手指甲不經覺地扣進掌心,劃出了一道血痕。
她心裡還存着一個疑問,“昨天你為什麼打電話道歉?”
“蔣星堯逼的呗。”
那頗不在意的語調,仿佛昨天電話裡小心謹慎求原諒的不是她那般。
在利知垂眸沉默之際,韓習冰眸光微閃。有一部分話,她是不會告訴利知的。
昨天蔣星堯叫她道歉的時候,她覺得很好笑,“道歉?道什麼歉?”
“為你的所做所為道。”蔣星堯說。
“我不道呢?能報警抓我嗎?我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不用報警,網友自會評判。”蔣星堯很是平靜,“韓小姐應該聽過一句話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輿論,我能制,也能放。”
蔣星堯甚至眼尾都沒留給她,冷着聲音說:“我不是什麼好人,至于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韓小姐大可試試。”
如果說前面是威脅,後面的話才是給韓習冰沉痛的一擊。
他說:“你媽媽似乎很重視你和利知的友誼,如果她知道你這麼多年對利知實施精神霸淩,你說她會怎麼想?”
呵,精神霸淩。
韓習冰看向對面的利知,誰精神霸淩還說不定呢。
“當初你被小太妹圍堵時,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韓習冰往後一靠,“因為你畏畏縮縮的樣子,像極了我媽面對我爸的指責又不敢反抗的樣子。大概是先入為主吧,覺得你和我媽還挺像的。”
“很多時候我覺得挺矛盾的,想和你親近,又讨厭你。我會說我媽不争氣,但不能讨厭她,讨厭自己的媽媽會受到譴責的。你不同,你不過是我同學,既然你和她相像,我就把這份讨厭,轉嫁給你咯。”
“就因為這樣?”利知覺得無比可笑,“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的。”
“利知,你不懂,什麼都不懂,你身在蜜罐裡怎麼能懂呢?你說你怎麼這麼幸運,家庭美滿幸福,談個戀愛還圓了年少時的夢。我明明樣樣都比你出衆,為什麼好處都被你占盡了?你隻不過是我找的一個讨厭她的替代品而已。憑什麼替代品都比我和我媽過得好!”
咖啡店裡除了悠揚的音樂,整體還是挺安靜的。
韓習冰說話盡量壓低聲音,但因為情緒激動,表情管理失控,看利知的眼神有狠有悲戚,眼角還泛出淚光。
利知有點如鲠在喉,轉念一想,又何必呢?
從前在意的,傷心的,可到頭來隻有她自己當過去那段關系,稱之為友誼而已。
利知再開口,聲音平靜了不少,“在我記事以來就跟着我爸的工作變動而換住址。換住址難免跟着換學校,每次才和同學熟悉了些又要轉學。直到遇見你,你救了我,還和我成為好朋友。我們互相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一起吃一盒飯,一人考砸了兩人抱頭痛哭。我那時真的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的。可是,沒有後來了。我們之間,逛街打卡,工作的不順心,買到心儀之物的那份分享欲,都與對方無關了。”
利知舉起手機,打開微信好友欄,把韓習冰的對話框拉出來。
“我們互删吧。”說着緩慢地給韓習冰展示了整個删除的過程。
利知放下手機,眼神平靜地看着她,“這麼多年了,我們本就無多餘的交集。以後,别再以各種方式找我,和我身邊的人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利知說話聲音不高,語氣卻堅定而擲地有聲。
韓習冰垂下頭,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地摳住掌心,直到感受到刺痛感又加了幾分力度,好像這樣才有一種,痛快感。
她對利知的讨厭又多加了一樣。
——利知讓她,讨厭起她自己來。
直到身邊拂起一陣輕風,她才擡頭,看着背對着她遠去的利知,在某個瞬間好像有一根很重要的弦斷了。
她躬着身子,把臉埋在掌心裡。她剛才想說聲對不起的,可是怎麼都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