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知”的眼神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下來。
“哎你說‘他’為什麼……”利知轉頭看見他的神情立馬噤了聲,隻見他嘴唇輕抿,眼神透着不屬于高中生的淩厲、嚴肅,似是遇到極其棘手的事。
是了。26歲的他,多多少少了解36歲的“他”的異常行為。
蔣星堯似才如夢初醒,連忙調整表情,看向旁邊的女孩,隻見她滿臉疑惑地看着他。
再轉頭看向床上的“利知”,“她”看向老公的眼神帶着小心翼翼,在想問又不敢問之間徘徊卻步,他的心髒生起一陣鑽心的痛。
他一直以為這場奇異的旅行是來安撫脆弱又勇敢的16歲的小利知的,他錯了,這才是等着他的,更嚴峻更無能為力的未來。
*
早上,利知醒來,發現蔣星堯已經起床了。推開房門,才發現外面陰雨蒙蒙。
蔣星堯在陽台外面,背靠着落地窗屈膝席地而坐。
利知在落地窗前站住,窗外的人看着外面的一片迷蒙,而利知則看着落地窗外的人。
外面的人似有所感應,回過頭對上利知的臉,朝她笑了笑。
他那個笑,利知看了一陣難受,帶着悲傷,難受,還有無能為力,
利知忙拉開門出去,“你,你别難過,36歲的你肯定是遇到什麼困難的事才會這樣的。”
“小利知,我,有點害怕。”蔣星堯的聲音很低,還帶着一種脆弱感,“我一直以為相愛了就沒什麼能分開我們,現在我才意識到,還有很多因素的……”
利知心裡咯噔了下,“你知道36歲的你的苦衷?”
蔣星堯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具體,但是,我有對自己起碼的了解。”
他轉過頭神情嚴肅道:“小利知,你會陪着我的吧?”
好像經過昨晚,蔣星堯就習慣把16歲的利知叫成小利知,不是利知,不是知知。是為了區分26歲和36歲的她嗎?
16歲的利知對遇到的一切無從考究,在這一場超自然的奇遇當中,她好像能做的真的不多。
她正面對着他席地而坐,滿目真誠道:“會!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着你!”
*
昨天的體育課和今天的英語課互調換了,今天上的體育課正好與蔣星堯的班一起上。
利知跑完800米後累得半死,便到陰涼處休息一下。還沒走近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兩眼無神地看着遠方。
利知走過去喂了一聲,“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蔣星堯聽到聲音才收回視線,示意利知坐下,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小利知,我覺得我有些不對勁了。”
“怎麼了?”
“‘他’好像在跟我打架。”
利知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蔣星堯說的“他”是指16歲的蔣星堯。
“如果‘他’蘇醒了,那我就不能夢見36歲的自己,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利知一聽也急了,“那怎麼辦?”
蔣星堯:“我們得抓緊時間,趕快找出緣由才行。”
利知:“可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啊。”
“你發現了沒?昨晚我們的夢境的場景從客廳轉換到卧室了。”
是哦,以往每次都是一個場景,昨晚的時間好像比以往都長,場景還得到轉換。
利知:“因為睡眠時間夠長?”
“我猜是這樣的,”蔣星堯說,“今天周五,其他事先放一邊,晚上早點睡。”
早點睡,就能早點進入夢境。
晚上,兩人進入夢境就聽到“利知”凄厲的聲音。
“又是這一套說法,他是把我當三歲小孩哄着嗎?”
“利知”臉上早已滿臉淚水,有些頹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利知靠過去想看清另一個女人,那女人留着一頭短發,高高瘦瘦的,神情欲言又止,眼裡溢着心疼。
利知小跑回到蔣星堯身邊問:“那個女人是誰你知道不?”
“我助理,叫練凝。”蔣星堯像是知道利知即将要問什麼,搶先回答,“我隻對她的工作能力有興趣,她隻對女人有興趣。”
……呃。
這時聽到“利知”以脆弱不堪的聲音說:“練凝,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或者已經……有一個家。”
“沒有沒有!”練凝忙說,“蔣總心裡隻有你一個,現在你最需要休息,别亂想,他一有空就會回來的。”
“那他忙什麼?”
“我……唉……”練凝似是很為難,糾結了一會,像是做了個重大決定般,“明天吧,明天我帶你去見他,但今天真不行。利知,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好嗎?”
畫面停頓,利知對此無比熟悉,這是夢境結束前的場景。
唉,不是!今晚這一出比以往的時間還短啊,而且離真相也越來越近了,她有點不甘心。
突然手腕被蔣星堯抓着,緊接着眼前進入一個螺旋式隧道,掉出隧道後他們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
——醫院。
潔白的病床上,“蔣星堯”偏頭看向坐在床邊的“利知”,盡管臉上有着病态的蒼白,臉上的笑卻是極盡溫柔。
“知知别哭,我沒事。”
“發生了這麼嚴重的車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的老婆,不是外人啊,你住院這麼久我連知道都不行嗎?”
“是,是我的錯,下次遇到什麼事我都先和你說,好不好?”
“還有下次!”
“沒有,都沒有下次。”
“我去找醫生了解一下。”“利知”拭着眼淚站了起來,用眼神示意練凝和江啟楠跟出來。
走到走廊盡頭的角落處,“利知”向二人了解這三個月發生的事。
三個月前,“利知”才生完寶寶不到兩個月,醫生診斷有輕微的産後抑郁,建議家人多多陪伴,而“蔣星堯”近段時間忙得腳不着地,心裡自然有愧,于是想在5月20日這天好好陪陪“利知”
,“他”把當天的工作擠着做完,推了個晚上的會議,去花店買了一束花,自己驅車回家,準備帶利知出去過二人世界。
不料到了個十字路口,一輛貨車超速通過,把“蔣星堯”連人帶車卷進車底。車毀了,還好人救了回來,隻是短暫的清醒過後便陷入了昏迷狀态,一昏迷就三個月。
那天回家是醒來的第二天,身體還在康複當中,“蔣星堯”很想見“利知”,便強行出院回家住了一晚,結果第二天胃出血,緊急進行手術。
“利知”聽完久久沒出聲,但隻要稍加留意就會看到她發紅的眼眶蓄滿了淚水。
過了好一會,“她”才轉過身一臉嚴肅地責問二人:“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能瞞着我?”
江啟楠:“蔣總特意交待不能告訴你的,你才生完寶寶沒多久,身體還沒恢複,怕這件事的打擊會更讓你受不了。”
“利知”又問:“我定期收到的報平安信息是誰發的?”
江啟楠:“……是我。”
練凝:“我也有份。”
“好啊,你們兩個!”“利知”氣極反笑,“人都昏迷了,你們沒個自主判斷孰輕孰重的嗎?”
“去财務部申請減薪三個月!”
練凝,江啟楠:“是。”
“利知”擡步去了醫生辦公室。
利知也想跟上,不料整個身體被一股不可控制的力一拉,又跌進螺旋式隧道,不一會就回到了現實。
利知睜開眼坐起來,蔣星堯還在睡,隻是臉色有着不正常潮紅,額頭冒着豆大的汗珠。利知俯過身去探他的額頭,冰冰涼涼的,又摸了下他放身側的手,燙的!
她慌忙去搖蔣星堯:“你醒醒,醒醒,到底哪裡不舒服?不舒服我們去醫院。”
蔣星堯艱難地睜開了眼,半是迷茫地看着利知。
利知的心咯噔了下,一時想到昨天他說,16歲的蔣星堯在和他打架,不會這時把16歲的他了吧?
她的手僵硬地放在他胳膊上,短短的幾秒時間,似在等待審判的蘇醒。
“小利知,我,我全身沒力了。”蔣星堯帶着沉啞的聲音響起。
呼。聽到熟悉的稱呼,利知才松了口氣。
“你吓死我了!”利知跌坐回床上,“我剛才真怕16歲的蔣星堯醒過來了,看到我和他共處一室,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蔣星用手肘支撐起身體,虛弱一笑道:“難保下次醒來不會是他了。”
利知怔了怔,轉頭看他,似在等他的下文。
“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休息一會。”
“不去醫院?”
“不用,實在不行你再陪我去醫院好了。”
“好,沒問題。”
*
傍晚的時候,利知接到蔣星堯的電話,叫她出來見個面。
見面的地方是那家奶茶店前面的河邊,利知小跑過去,蔣星堯已經在那等着了。
蔣星堯用無比平靜的語調說:“我是時候回去了。”
利知知道他說的回去是回哪,回屬于26歲蔣星堯的世界裡。
她低頭取下手鍊,遞還過去,“給。”
蔣星堯接過,邊戴上問:“以後不會進入那個夢境了,會不會不舍得?”
“不會!因為總有一天我會抵達那裡的。”
蔣星堯一怔,随之笑了,“是的,我們終有一天會抵達那裡。”
“都好好珍惜當下,以更好的姿态抵達那裡。”
“是的!”
好好過好當下,以築構那個更好的自己。
利知眼神铮亮,面向蔣星堯,語氣清朗地說:”蔣星堯,我可以抱一下你嗎?抱一下那個26歲的蔣星堯。”
“當然!”蔣星堯朝利知展開雙臂,利知撲進他懷裡。
挺神奇的,她對着16歲的蔣星堯有心動的感覺,此刻投進的懷抱明明還是那個軀體,心裡卻沒半分雜念。
好像在跟一個有着革命友誼的大哥哥在做告别。
“再見了,26歲的蔣星堯。”
“再見,16歲的利知,我要回到26歲的利知身邊了。”
蔣星堯當天就退了租房,利知還幫忙收拾他的東西,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妥當,晚上就搬回了自己家裡。
這天晚上利知發起了燒,第二天早上醒來出了一身汗,燒也退了。
可她總是覺得腦袋空空的,像缺少了些什麼,一看手機日曆,她吃了一大驚,她總算知道缺少了什麼,是從給蔣星堯送水那天之後的記憶!
周一回到學校,謝霄神神秘秘地給她展示學校論壇帖子,上面的照片赫然是她和蔣星堯的擁抱照片。
「驚!蔣星堯不戀女神,迷上野草!」
利知:“我怎麼就是野草了?”
“野草有不好的,生命力旺盛。”謝霄哼了一聲,“現在重點是這個嗎?你是不是該老實交待一下?”
“……呃,我們很熟?”
、
謝霄:“……ok,友盡。”
“哎哎别,我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利知嘀咕,“我昨晚病了一場,這一個多月的記憶,沒有。”
“哇靠!難怪忘記我了!我跟你說你們這段時間走得可近了……”
二人邊說邊上樓梯,往四樓的教室走去,走到四樓走廊處,一道高瘦的身影伫立一旁,像在等人。
謝霄拉了拉利知的衣角,小聲說:“你失憶了,他可沒失,你們聊,我先撤。”
利知心裡沒底,也不确定他會不會和她打招呼,隻好緩慢地向蔣星堯走去,想着如果他不叫她,她就在他身邊擦身而過好了。
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蔣星堯叫住她了,“利知?”
帶着不确定的語氣。
“啊嗯。”利知停下腳步,不知道該給個什麼反應,索性瞄了他一眼便偏開頭沒去看他。
忽然眼前出現一隻白皙的大掌,利知有些訝異,擡頭對上一雙澄澈的黑眸,隻見他嘴角扯起一個淺淺的微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蔣星堯。”
*
昨晚蔣星堯睡了一個很累的覺,半夜醒來,感覺整個人都快虛脫,他擡頭望向自己的房間,明明還是熟悉的環境,卻像透着一股陌生感。
他起身想去喝杯水,路過書桌時發現書桌上放着一封手寫信,字迹和他的很像又不像,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韌勁。
「16歲的蔣星堯,你好啊,我是26歲的你。非常抱歉占用了你的身體一個多月。接下來我的話你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作為一個從你開始,一步一腳印走過十年的我來說,這番話對你有莫大的用處!你以後會喜歡上那個送你桶裝水,卻被你狠心拒絕過的女孩,她叫利知,你會和她戀愛、結婚,還會有屬于你們的孩子。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馬上喜歡上她,是想你多關注她的同時,也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免在不經意間做出傷害到她的事,不然以後在一起就後悔莫及了。另,你35歲那年會有個大劫,至于我是怎麼知道的,一時半刻也解釋不清,反正你必須記住,5月20日這天别出門,别出上班,好好在家裡陪你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