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死過一次的人……”
“我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但是有人施展法術,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個施法者……是一條龍。”
“一條……龍?”裡奧想起來那天在殘破的神殿中看到的那個高大的投影,那強悍的威壓,甚至隐隐蓋過他記憶中的父親一頭。
“這條龍……就是我的父親,薩爾維斯。”
裡奧沉默片刻,說:“你……有一個很強很強的父親。”
澤維爾的意識有些模糊,他輕聲的呓語,不知道是說給裡奧,還是說給自己聽的:“死而複生……不是沒有代價的,所以,一點痛苦……算不了什麼。
他眼前出現了一些幻覺,他仿佛成了一個置身在冰天雪地裡的旅人,不斷地尋找,尋找,渴望找到一堆能夠溫暖自己的篝火,好讓自己的身體不再寒冷。
慢慢地,他又聞到了一絲陌生的氣息,有些害怕,他掙紮着想要逃離,可有什麼東西束縛住了他。他隐約聽到一個聲音說話。
“你睡吧,今天,我來守夜。”
不知怎的,澤維爾的不安稍稍減弱了些,他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而均勻,他終于陷入了沉眠。
澤維爾做了一個夢,這次的夢,莫名地出現了許多過去的畫面。
許多年前,自從澤維爾蘇醒過後,龍王薩爾維斯就開始對他執行了嚴格的訓練計劃:有時是把他丢在冰天雪地裡,讓他學會如何利用周圍的一切進行求生,有時是把他放到雪絨山脈的深處,讓他獨自對戰各種各樣的強大魔獸,也有時讓他喬裝假扮成任何身份,去到绯瑟的邊境城市,觀察和學習绯瑟人的生活,完成各種他下達的任務。
執行任務時,薩爾維斯會幻化出一個他的分身,用來保護澤維爾,避免他出什麼岔子,但印象裡,需要分身出手的時候,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分身第一次出手的時候,那時澤維爾的魂能并不多,幾乎可以算是一個稍微會一點魔法的普通人。他正被一頭雪狼追捕,一個不慎,沒有躲過雪狼的冰刃,他癱倒在地,連匆忙豎起來的冰牆也被一爪拍碎,眼看就要葬身狼腹時,分身出現了,他隻是擡了擡手指,雪狼就從裡到外,被凍成了一座正在撲食的冰雕。
分身看了看澤維爾一眼,澤維爾正癱倒在地,止不住地喘息着,怎麼捂也捂不住的血從腹部傷口源源不斷的湧出來,在潔白的雪地上好似要染開一幅圖畫。分身說:“還是不夠,得加緊訓練。”他又用手指了指澤維爾的傷口。
傷口立即被凍住了,血液不再流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感覺。
澤維爾望着地上的冰雕,薩爾維斯慢慢走遠了,就在他的分身快要消失時,澤維爾突然問道:“我以後,也能又你這麼厲害嗎?”
“也許吧。”分身說,他似乎也不在意,轉身就離開了。澤維爾低着頭,默默攥緊了拳頭。
此後的日子裡,澤維爾越加地刻苦訓練,他一天中,往往隻吃一頓飯,一捧雪谷實或是一塊魔獸肉,混合着雪水就是一餐,睡覺也隻睡三四個小時,其餘的事件全部用來學習暗殺,力量訓練,冥想,魔法等各種技能。同時,他咬着牙接受薩爾維斯給他的任何任務,無論它看上去是多麼困難。
這樣的日子,澤維爾一過,就是十年。在冰心的影響下,澤維爾的魂能不斷變得強大,但他的容貌,也永遠定格在了蘇醒的那一刻,依然是一副少年模樣。
與此同時,冰心内的寒氣對身體的侵蝕也與日俱增,最初,澤維爾還能正常忍受,但到了後來,在夜晚寒氣發作時,他甚至會痛苦到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連意識都出現模糊,越是靠近月圓之夜,越是嚴重。
終于有一天,他和父親說了這件事。
薩爾維斯聽了之後,卻并沒有什麼反應,而是說:“我的孩子,死而複生本就是逆天而行,必然會有一些副作用存在,你得學會承受這些。”
他接着說:“痛苦,也是情感的一種,它能讓人變得清醒,既然你的那顆冰心無法感受到情感,那麼也隻好讓痛苦來補足,代替你應有的情緒,引發你對存在的感覺,這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澤維爾說:“好。”
那一天,是月圓之夜。澤維爾晚上沒有像往常一樣,躲到沒有月光,漆黑一片的冰洞裡面去,反而來到了鳴神雪山的山巅上。
這裡是整片大陸中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近到幾乎擡手就能碰到月亮和星空一般。這天的天氣也很好,沒有暴風雪,也沒有呼嘯的朔風。到峰頂之後,澤維爾又登上了最高的一處山崖,它呈現向外倒的彎鈎狀,就像雪山外凸的一顆犬牙,上方極窄,幾乎隻有可供一人站立的平地。
澤維爾就坐在這一小塊平地上,赤裸的雙腳露在懸崖外面,腳下是萬丈深淵。
他擡頭望天,仿佛上天有意垂憐,夜晚的天空萬裡無雲,群星閃爍,拱衛着中央一輪巨大的月亮,幾乎占據了澤維爾三分之一的視野,似乎隻要他伸伸手,就能摸到上面有些起伏的溝壑。
這晚,寒氣的侵襲也來得格外迅猛,月上中天以後,澤維爾就依然陷入了意識模糊的狀态了,隻覺得身體并非自己所有,他的靈魂似乎從身體裡解離出來,想要屏蔽身體的痛苦,然而在月色的籠罩下,那股瘆人的寒氣無孔不入,從身體滲透到了靈魂,給予他雙重的煎熬。
澤維爾的背慢慢弓下來,腦袋也慢慢往下垂,終于,他的重心掉到了外面,接着,他掉下了山崖,朝前方的萬丈深淵墜去。
下一刻,澤維爾卻覺察到自己沒有再繼續往下墜了,他穩穩地落到了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他慢慢睜開眼睛,是他的父親,薩爾維斯。他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薩爾維斯看着面色慘白的澤維爾,歎了口氣,說:“何必勉強自己?”
他的手掌冒出亮光,爾後,澤維爾感覺到一股極其霸道的魂能進入自己的體内,将原本在身體裡肆虐的寒氣包裹起來,趕到了心髒中,痛苦慢慢地開始減弱。
這股霸道的魂能彌散在身體的各處,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麻木,澤維爾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薩爾維斯把澤維爾送到了雪山神殿的一處偏殿,那是澤維爾偶爾會去休息的地方,他将他放在床上,說:“之後,我會在你身上施下印記,裡面儲存上我的魂能,如果你實在無法忍受,就激活印記,用我的魂能來壓制寒氣。”
他用手撫了撫澤維爾的額頭,薩爾維斯的魂能散去了一些,身體的麻木也稍微減弱了,熟悉的寒氣又慢慢散發出來,但也控制在澤維爾能夠承受的範圍内。
澤維爾微微點了點頭。
薩爾維斯坐在床邊,看了澤維爾許久,臨走時,他揮揮手,偏殿穹頂上的黃金吊燈熄滅了,殿内頓時暗了下來。薩爾維斯說:“澤維爾,我的孩子。總有一天,你得學會接受。”
說完這句話,他便走出了偏殿,厚重的雕花大門緩緩合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殿内連最後的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在無邊的黑暗中,澤維爾心想,要接受什麼呢?接受痛苦,還是接受麻木?
想着想着,澤維爾眼前一濕,他用手摸了摸,是淚水。
然而,他的心依舊是空蕩蕩的,像是沒有任何東西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