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軀,卻能直接飲用壺中水;沒有氣海的時候就能讀暗含術式的陣法武學,換做其他人,做了任意一件都該由于真氣流竄爆體而亡。
再者,照她所說,她從小在運州長大,而邊境百姓極少修煉,她又為何會有《方圓經》的全篇,甚至壺中天也在她手上,當做一個普通的陶壺把玩……
不過,鐘堯棠對自己的身世也還隻有模糊的記憶,一個不知道為什麼被關在玉壺裡少年老成的仙者和莫名其妙就能修行的孩童,從身世上來說誰也别覺得誰神秘,更别說是相互提防了。
而且……鐘堯棠看了看自顧自背書的江路遠。孩子的氣海中倒映着一彎淺淡的月牙,是很好的意象。
再說了不知道那個缺德鬼把自己關在那破壺裡不知道多少年,自己也不争氣昏過去一醒來什麼都不記得,關人就算了還是個亮到睜不開眼的鬼地方,自己又還沒恢複力量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找到仇家——
江路遠托着腮蹲在抱着膝蓋自言自語的鐘堯棠面前,驚奇地看着她的身體因為情緒激動漸漸清晰起來。
“棠棠,”江路遠推了推無視了自己的小女孩,真誠詢問道:“你别難過了,我可以捏捏你的臉嗎,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呀。”
鐘堯棠把抱怨從腦海中趕出去,頭擱到江路遠的手上,一邊被搓得腦袋晃來晃去,一邊繼續剛才的推演。
“唔,定中衍外,八方擇一,弦數為三,位東南……”即使是最簡單的瘴陣,隻是根據腦海中僅存的陣法口訣和兩個人加起來都填不滿氣海的真氣,也很難快速算出陣眼的方位,更何況她殘存的記憶告訴自己,她原本最不擅長的就是陣法。
地上已經解出一小半的陣法圖忽然多了一道痕迹,江路遠不知何時已經放過了鐘堯棠的臉,聚精會神地看着她演算。
“弦為三,這裡和這裡外化為衡,嗯……”她伸出手在地上畫着,嘴裡念念有詞,“位在……寅北,九二之數……”
“巴彥奴(妹妹),我算出……呃……”她腿腳一軟,倒在地上。
鐘堯棠一驚,努力背起因為真氣耗盡累暈的江路遠,向她剛剛推演出的陣眼走去。她算得完全沒錯,手法娴熟得像在此道浸淫多年的陣修。
“天賦啊……”鐘堯棠感歎一句,把快從背上滑下去的小孩往上颠了颠。
越靠近陣眼,迷神引的顔色越深重,濃重的綠凝成煙霧缭繞在漫天花海之上。鐘堯棠的身體在長時間的運功之後,又逐漸變成半透明的虛影。
她把江路遠安置在旁邊一個土坑裡,坐在陣眼位置念訣結印。
“化内虛外!”
陣眼上空一聲炸雷,破陣印成,陣眼四周大地震顫,花海深處驟然卷起風沙,迷神引在狂風催折下湮滅大半。
鐘堯棠勉強穩住身形,隐約看到幸存的幾株殘花好像在不斷靠近彼此,根莖糾纏,卻還是不敵狂風席卷,被撲倒在地。
風聲漸漸遠了,吹得遠處山坡揚起積雪。
面前的窯洞剛剛點上燈,院子裡的女孩把晾着的草藥收進屋裡,再出來時,看到了睡在地上的江路遠,一邊念叨着鐘堯棠聽不懂的方言一邊快步走過來。
“阿媽,遠遠回來了,”女孩抱起江路遠,對坐在門檻上擦牛刀的女人輕聲說,“我帶她去睡會兒吧,不知道上哪耍去了,累成這樣。”
婦人點點頭,笑罵了幾句,無非就是“死孩子”“不着家”之類。
江路遠在睡夢中咂咂嘴,鐘堯棠猜她可能是聞到了炖肉的香味。她一直坐在院子的陰影裡,看着孩子被抱到炕上,蓋上靛藍的土布棉被。
這才是這個小孩本來的生活吧。鐘堯棠躺在院子裡看着星空,默默回憶着以前背過的星圖。自己要找回記憶是一定的,但那個叫遠遠的孩子,沒有義務承擔自己的因果。
晨光又在天邊浮現,前夜磨刀的婦人已經拖着牛腿回了家,牛毛上沾着露水和泥土。鐘堯棠望着她青色的沾血的衣擺,再也不想待在無知無際的白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