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一輛接近報廢的吉普車拖着濃煙,開在塵土飛揚的沙原上。
開車的人是個年輕男性。
這人長相普通到扔進人堆裡能立刻消失,卻長了一雙極其特别的淺藍色眼睛,看上去像是在劣質的塑料面具上鑲了兩顆價值不菲的藍寶石。
這人正是喬裝改扮的路信洲,他掃了一眼隻剩半塊的後視鏡,也覺得自己這雙眼睛顯得有點突兀,從儲物箱裡摸出一副髒兮兮的墨鏡戴上。
路信洲的異能名為“操控”,除了能夠以念力控制普通的無生命體之外,更關鍵的在于,他對污染因子有着極強的壓制力與操控力,這也是其他進化者的能力往往對路信洲很難起效的原因。
給他易容的那個進化者隻有A級,太弱,蓋不住他瞳孔的顔色。
路信洲甚至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操控污染物,但這太過耗費精力,大多數時候還不如直接動刀來得利落,所以他很少這樣做。
總得克制一些,畢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次的異能使用會成為令自己失控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整天沒睡,也沒回醫療室進行抑制治療,路信洲額角隐隐抽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鐵質的小盒子,将兩顆薄荷糖倒進嘴裡。
為了保證身體的各項指标穩定,尼古丁或者酒精等刺激性物質于他是被絕對禁止的,這點糖分是路信洲為數不多被允許攝入的非必需物質。
冰冷的紅日完全沒入地平線的時候,路信洲抵達了目的地,一處自建基地,代号“洞穴”。
吉普車停在基地門前,厚重的金屬門很快打開一扇小窗。
沒人說話,路信洲将一個三角形的山洞徽标遞進黑洞洞的窗口,是從樊康那裡收繳的通行證。
檢查無誤,守衛低沉的聲音傳出窗口,命令路信洲:“伸手。”
這是要檢測外來者感染狀況的意思。
路信洲将左手伸進窗口,感受到中指指尖傳來尖銳的觸感,他心念一動,控制事先準備好的血囊從掌心移動到探針下方。
窗口那頭很快傳來檢測儀的機械播報聲:
“感染度16%,病變度32%,安全。”
這是個非常中規中矩的數據。
感染度會有小範圍浮動,一般而言,普通感染者的感染度在15%以下,進化者的感染度則在15-40%之間。病變度則不可逆,一旦突破50%,感染者将迅速異變為污染物。
兩個數據呈相對的正相關,同時受個人體質影響很大。感染度越高則病變度越高,但也有像路信洲這種感染度高到離譜依舊維持低病變度的異類。
“進化者?”衛兵問。
“D級而已,隻是力氣比普通人大點。”路信洲言簡意赅。
大門終于打開,路信洲被要求上繳了所有的電子設備和武器裝備,跟着衛兵步行進入基地。
“洞穴”規模不大,不像諾亞城那樣規劃了層層的分區,進門就是簡陋的棚戶區。
居民正常生活,路信洲卻一眼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在這裡,不論病變度高低,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近乎迷醉的笑容。
一個老妪拖着條幾乎完全腐爛的腿,正在向周圍人講述聖子“淨化”她的過程。
“我跪在聖壇内圍,在聖子淨化污染物的時候受了一點蔭澤,一覺醒來,我這條腿就比原來健康多了。”
健康?
路信洲冷眼掃過去,看到畸形腫脹的肢體正緩慢滴出帶有腐蝕性的污血。
如果她的意思是異變為污染物後就可以又跑又跳,那這句話還算有點道理。
但老妪周圍的人顯然不覺有異,衆人神色虔誠、啧啧稱奇,像是完全看不到眼前可怖的異狀。
“今晚的淨化儀式我一定要擠進内圍。”
“幸好城主喚醒了聖子,神明垂憐,我們總算是有救了。”
“就是,在洞穴可比去諾亞強多了,那裡隻知道沒完沒了地排查警戒,搞得人連覺都睡不安穩。”
路信洲默默聽着衆人的交談,沒有表現出任何驚異。洞穴既然敢放他入城,就說明攜帶徽标的人都已經被洗腦,應該是無法察覺異狀的。
果然,根本不存在什麼淨化,不過是催眠或者障眼法之類的把戲罷了。
路信洲垂眸,略顯自嘲地一勾唇。因為連樊康都被洗腦,他居然還真的幻想過,那個聖子能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本事。
除此之外,還有個疑點很值得注意。
樊康的審訊報告裡隻字未提城主,比起引人注目的聖子,這個隐藏在幕後的城主或許才是真正的主謀。
“喂,新來的,巡邏隊有空缺,看你全胳膊全腿的,可以去補上。今晚有場淨化儀式,一定不能出差錯。”
引路衛兵的聲音打斷了路信洲的思考,路信洲順勢問道:
“這位大哥,你見過聖子嗎?聖子能治好我的眼睛嗎?”
衛兵掃了一眼路信洲戴着墨鏡的臉,信誓旦旦道:
“那是當然,就連污染物都能被淨化,隻要你在淨化儀式的時候離聖子近一些,什麼病變都能消失。”
“當然,好位置不是那麼容易搶的,得需要這個。”
衛兵搓搓手指,做了個數錢的動作,暗示路信洲。
這圖窮匕見的速度實在太快,路信洲艱難地管理好表情,故作為難道:
“為了進入洞穴,我已經花光了積蓄,現在實在是沒有可以再拿出來的東西了。”
“那你就要努力攢淨化券了。”
衛兵略顯失望,倒也沒為難路信洲,反倒很熱情地給路信洲展示了他口袋裡厚厚一沓紙片。
“靠祈禱和奉獻褪去污塵,城主會給你發放淨化券,要是數量足夠,也能換到内圍的位置。”
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衛兵目光放空,一臉心馳神往:
“聖子姿容絕代,我有幸看過一眼,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天使,一定就長成他那個樣子。”
皮囊而已,能有多好看,說不定隻是這人被催眠産生的幻象。
路信洲不以為然,敷衍應道:“知道了,多謝。”
冬季入夜很早,地表殘留的溫度迅速散去,夜色漸濃,中心廣場的外圍燃起了篝火。
廣場是三角形,燃燒的篝火連綴構成六芒星的形狀,又是一正一反兩個三角。
身着白色罩袍的信徒自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每個人手中都捧着一盞小小的燭火,他們唱着字音晦澀的頌歌,虔誠地向廣場中心靠攏,如同潮湧。
路信洲站在人群最外圍,一個完全被陰影覆蓋的角落。
如果他也被催眠了的話,眼前這幅場景還勉強有兩分神聖感可言。
但可惜,在他眼中,面色青灰的感染者們拖着嚴重病變的肢體緩慢蠕行,地面拖拽出密密麻麻的粘稠污痕,織就一張錯綜猙獰的網,實在讓人生不出任何加入其中的想法。
普通感染者是沒有傳染性的,隻會自行病變;污染物則不同,傳染性極強,抓咬都會導緻感染者迅速淪為污染物。
現在的安甯隻是假象,按人群的聚集密度,但凡有一個人異變為污染物,不用兩分鐘,整座基地都會淪陷為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