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猶記得新婚之夜,顔甯由于緊張,坐在床邊不停地扣絞着手指。許是她的局促不安,被董其深看在了眼裡,他竟然提出去書房睡。
更讓顔甯沒料到的是,離開卧房前,他還不忘向她緻歉,側面暗示由于他身體的原因,可能無法主動履行做丈夫的義務,希望她多擔待些。
可今日他們畢竟客居萬府,怎有分寝而眠的道理,這要是叫别人看見了,又該作何感想?
一進卧房,喜慶的大紅雕花床榻,還有榻上那大紅羅衾,十分顯眼。
顔甯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卻被臉上那抹绯紅出賣。绯紅迅速蔓延加深,玉領蝤蛴亦染上了一層薄紅。
董其深心下微微一動,他本是個心明澄澈,通透體面之人,此時自不必說,早早便将婢女全都打發走了。
她心中自是知道,董其深是怕她羞赧不自在。
正在她捏緊雙手,努力壓下心中緊張維持該有的端莊時,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拉起了她的手。
昨日她陷入困窘,董其深牽她的手時,她隻覺安心。
可此時,她的心卻有些小鹿亂撞。
董其深從胸前衣襟内掏出一個精緻的青玉盒,面上依然神色如常,嘴角挂着溫和柔軟的笑。
“此膏清新淡雅,夫人該是喜歡的!”
顔甯這才看清,董其深手中是一盒手膏。
愣神之際,董其深已捏着她的雙手,動作輕柔,替她擦着手膏。
脂膏盈潤淨透,觸手清涼,輕揉升溫,清逸芬芳。
頃刻間,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在卧房内萦繞開來。
同心花,确實是她最喜的一種香花。顔甯亂撞的心,不知在何時已然恢複正常頻率。
想起白日裡那些姑娘的話,她面上有些熱:“今日……我是不是……”
是不是惹人議論,讓他有些難堪?
董其深擡眸,眉目柔和,笑意淡然:“無妨,夫人不必在意!”
“那你說的……”
顔甯緊抿着嘴唇,垂眸未再言語。回想自己在顔府的16年生活,想來董其深的話定是無稽之談。
“是真的!”
她蓦地擡眸,正對上董其深一雙澄亮墨眸,内裡流露着真誠與溫柔。
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又黯然垂眸道:“我娘的手就不似夫人這般……”
因為董老夫人走得早……
自覺言多必失,顔甯抿唇不語。
二人沉默半晌,董其深擦拭的手,忽地停了下來,眸光凝着顔甯的右手。
“夫人這裡的傷……”
“傷?”
細看之下,顔甯才又發現她右手食指指背上的那條疤痕,不由笑了起來:“以前上山采花草不小心劃傷的,當時太小不懂得處理和養護,就落了疤痕。”
顔甯臉上的笑容明悅燦然,和平日裡的她完全不一樣。
董其深深沉的眸光中,不由染上了一層無以言說的複雜,輕輕颔首道:“原是如此!”
這條疤痕時間久遠,要不是董其深提起,顔甯早都忘記了手指上的這個印記。
曾經在顔府,她哪裡被這般細心對待過!從未有人在乎過她的手是否白皙柔嫩,是否受傷留疤,她不曾有過如此嬌貴的命。
董其深繼續着手上輕柔的動作,他垂着眸子,兩排長睫微動,眼睛下長睫的影子也跟着輕輕顫動起來。
此時二人之間的氛圍,如尋常夫妻一般,和諧融洽,仿佛他們一向如此,今日亦未有不同。
側眸看向卧房内僅有的大紅床榻,不知不覺間,顔甯有些面紅耳熱。
“夫人……”
董其深無意間擡眸,捕捉到了顔甯的羞赧,不由說道:“我……我讓李默再準備一方羅衾……”
“夫、夫君!”顔甯伸手拉住了董其深的衣袖。
“不必如此麻煩……”
董其深輕輕颔首:“那夫人早些歇息!”
“我、我扶你!”顔甯快步上前,将董其深扶到了榻上。
這是第一次,她與董其深靠得如此之近,對方身上那股沉靜的、淡雅的墨香之氣,瞬間沁入心脾。
那抹令人面紅耳熱的滾燙,再次朝她襲來,心跳也越發不受控制地快了起來。
“多謝夫人!”
“夫、夫君客氣了!”
顔甯扭身,忙将紅燭罩子蓋上。如此,她的緊張他便看不見了。
卧房頃刻間一片黑暗,隻剩點點月光從窗扉處傾瀉而下。
黑暗中,顔甯将帷帳放下,摸索着挪到了床榻内側,又是一陣窸窸窣窣,輕輕将外衣脫下,放到了裡側。
小小的床榻,在二人之間,卻能築起一條銀河。
顔甯幾乎睡到了床榻最裡側,可即便與董其深相隔甚遠,但同一羅衾,又怎能壓下她那“砰砰”亂撞的心跳聲呢?
睡意全無,睜眼望着頭頂的帷帳,她不自覺連呼吸都放輕放緩了些。
靜谧的夜,隻有枕邊人的呼吸聲,平穩且勻長,不斷刺激着顔甯緊繃的神經。
從帷帳透進來的月光略顯稀微,顔甯偷偷偏過頭,借着微弱的月光,免強能看清董其深的睡顔輪廓。
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嘴唇,側顔俊秀,線條如峰巒般高低起伏,跌落至脖頸深處,隐沒于羅衾之下。
“夫人……可是睡不着?”
暗夜之中,董其深的聲音響了起來……
清晨卯正二刻,董其深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
平日裡剛到卯正時分,他便已經醒了。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身上像被一團雲朵縛住般,溫熱柔軟,不思動彈。
晨光熹微,一層薄光透過帷帳,爬上了董其深的臉龐。
他緩緩睜開眼,微側眸,頓覺呼吸一滞,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到無以複加。
身上那團輕柔“雲朵”,卻是顔甯。
她依偎在他胸前,幾乎大半個身子趴在他身上,一隻腳跨在他腿上,一隻手還緊摟在他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