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那麼怔怔地望着彼此,謝無疆想明白裴昭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裴昭則是在回味她方才的嬌嗔,原來她也會如同尋常小娘子一般撒嬌,聲音還那麼輕,那麼軟,仿佛一片羽毛落在他心頭輕輕搔動。
裴昭的喉結滾了滾,努力壓制心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可惜克制的情緒還是從眸中無聲傾瀉。
頂着他越發灼熱的視線,謝無疆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身體原本退散的熱度似乎重新湧起,她攥着被子的手緊了緊,不太适應地偏頭避開他的視線,輕聲喚了聲“郎君”。
明明是在尋常不過的稱呼,卻因着她微微沙啞的嗓音憑添幾分暧昧,裴昭呼吸一頓,端着碗的手倏然收緊,啪的一聲,竟将碗生生捏碎。
謝無疆一愣,關切道:“郎君可燙到了?”
裴昭甩了甩手,垂眸掃了一眼飛濺了滿地的粥,俊臉上閃過一絲赧然:“無妨,我重新端一碗來。”
謝無疆想要阻止,裴昭已經匆匆離開。
謝無疆盯着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思索,轉而看向滿地狼藉,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到底要做什麼?
很快林萱進來将灑了滿地的粥和碎瓷片清理幹淨,又做賊似的回頭掃了一眼,小聲對謝無疆說:“娘子,奴婢覺得裴節度使似乎對您…”
裴昭突然進來,林萱立刻把話咽了回去,匆匆告退。
謝無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拼湊着她未說完的話。
裴昭來到榻前,極其自然地坐下,手上攪動着碗裡粥:“生病總是沒有胃口,不過,還是要多吃些,病才能好。”
謝無疆實在頭疼沒胃口,又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借口道:“郎君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吃。”
裴昭卻不好糊弄,戲谑地看着她:“如今正好入口,一會兒涼了再吃該不舒服了。”
謝無疆見自己的小把戲未能得逞,讪讪伸手打算接過,卻被他避開了。
“我喂你。”裴昭感覺不燙了,舀起一勺粥,遞到她唇邊。
謝無疆:“……”
見她不動,裴昭唇角微微揚起,溫聲哄她:“乖,張嘴。”
寵溺的口吻讓謝無疆心跳驟然亂了,一股莫名的灼燒感湧上臉頰,卻依舊維持着面上的鎮定:“郎君,我自己…”
“吃兩口,再好好睡一覺,病很快就好了。”他的語氣雖算得上極其溫柔,态度卻不容置疑。
謝無疆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氛圍,隻得張嘴将粥咽下,裴昭見她吃了,臉色明顯好了不少,絲毫不覺得伺候人有什麼不對,反倒是臉上的笑意始終不曾消失,甚至隐隐帶着欣喜與享受。
謝無疆隻佯裝不知,一口口漠然地吃着粥,心裡卻亂糟糟的,若說是在演戲,他未免過于認真了。
一碗粥很快見底,裴昭拿過帕子還要給她擦嘴,謝無疆伸手搶過,勉強笑道:“不敢勞煩郎君,我自己來。”
裴昭眼神失望地看着空蕩蕩的手,緩緩收回,認真道:“娘子不必與我客氣。”
謝無疆捏着帕子輕輕拭了拭唇邊,輕笑道:“哪有讓郎君伺候我的道理。”
“再有三個月我們便成婚了,你我之間不必生分。”裴昭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帕子,又細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别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
謝無疆一怔,心情隐隐有些複雜,她原本是極困的,如今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待郎君走了,我再睡也是一樣。”謝無疆随意尋了個借口。
豈料,裴昭卻道:“我不走,你安心睡吧。”
謝無疆:“……”
往日她鮮少有接不住話的時候,今日卻接二連三被噎住。
“郎君今日不忙?”
“嗯,不急于一時。”
謝無疆默了默,随意扯出個理由打算将人支走:“那刺客一事…”
豈料話剛出口,裴昭的臉色便沉了幾分:“此事有我,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對于他突然的情緒轉變,謝無疆實在摸不清頭緒,卻也知道多說無益,索性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裴昭望着她失了顔色的唇瓣,眉頭擰得更緊了,本就思慮過重還不好好養病,長此以往極易損耗心神。
謝無疆原以為自己定會睡不着,沒想到迷迷糊糊竟真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午時。
裴昭不知何時讓人搬了把圈椅來,坐在榻邊安靜地看着書,濃烈的日光透過窗紗籠罩在他身上,周身好似被鍍了層柔光,顯得甯靜而美好,鳳眸微垂看書時,高聳的眉骨和挺立的鼻梁将俊臉劃分,一半于光中舒展,顯得越發柔和,一半掩于陰影,線條多了幾分淩厲,恰到好處的融合了世家郎君的清雅與武将的堅毅。
謝無疆剛睡醒腦子還有些許混沌,見他并未察覺,便明目張膽地盯着他以“美色”醒神。
裴昭依舊認真地看着書,仿佛一無所覺,隻是撚着書頁的手遲遲沒有動作,仿佛被書上有趣之處吸引,清淺又克制地勾了勾唇。
謝無疆有些好奇他在看什麼竟會發笑,忍不住掃了眼他手中的書,仔細分辨了片刻,仿佛是《司馬法》,她仔細回憶了一番書上的内容,心有不解,兵書而已,有什麼好笑的?
謝無疆出神了片刻,終于徹底清醒,揉了揉眼睛。
裴昭擡眸往榻上掃了一眼,溫聲道:“娘子醒啦。”
謝無疆微微一頓,“嗯”了一聲:“郎君在看書?”
兩人仿佛都是将将發現了對方的動作,極其自然地說着完全無用的廢話。
“閑來無事打發時間。”裴昭放下書,起身來到榻邊,微微俯身,指背貼上她的額頭。
些微的涼意和陌生的碰觸讓謝無疆輕顫了一下,轉瞬間便鎮定下來,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了。
裴昭泰然自若地收了手負在背後:“熱度退了些,一會兒藥煎好了,娘子服下,下午應該便能退了。”
謝無疆動了動試圖起身,裴昭伸手扶住她瘦削的脊背,拿過軟枕墊在她背後,一邊扯着被子将她裹好,一邊叮囑:“小心着涼。”
謝無疆藏在被中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淡笑道:“不過一點小病,竟累得郎君跟着操心。”
裴昭笑了下:“縱使是小病也忽視不得,娘子若怕我操心便早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