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被燒的第十一天，新的辎重送抵甯北。連綿的車隊順利過了百葉關，陸黨徹底垮台的消息和糧食一起抵達，原本鬧着要進京告禦狀的百葉關守将啞口無言。

糧食在青桐、鳴玉二城稍作停留，點過數，就快馬加鞭運往卧虎關。

當驗糧官登記最後一袋糧食，卧虎關外十裡遠的偃月坡前，大臨和蒼國軍隊正相望對峙。

“垣什，終于見面了。”

“謝宴，本王一度以為你不敢現身了。”

謝宴：“還有人沒回家，還有仇沒報，你我這一見是免不了的。”

垣什：“報仇？你縱那黑烏雲在草原上肆虐，又奪了我蒼國多少生機。”

“肆虐不敢談，先發制人而已。”

“話說得硬氣，就是不知你這馬肚子裡有幾根草。趕在除夕這天也要出關，怕是活不下去了吧，要和雲家那小子一樣出來讨吃嗎？”

謝宴擡眉，看來垣什近來确實被雲橫拖住了，對于大臨朝中變化一無所知。

“别着急，總有機會讓垣什大王領教我大臨軍威，在這之前介紹個人。”

謝宴扯動缰繩，讓開一步。原本隐在他身後的人霎時成為戰場焦點，蒼人軍中傳來數陣驚呼。

“是莫那公主！”

“真的是她？！”

“王子呢？怎麼不見莫罕王子？”

垣什單手立拳，他身側幾人收到信号沖進軍中抽打喊叫者，不久喧嘩和驚歎偃旗息鼓，隻有無數雙眼睛同北風一起安靜地望向莫那。

垣什：“謝大人這是抓到了我國逃犯，想來領賞嗎？”

謝宴：“很無聊的提議啊。”

“少廢話。把人交過來，本王可以再給你三天喘氣的機會。”

“是嗎，三天太少了，”謝宴揚聲，“老國王被垣什大王殺害後，王子和公主逃出蒼國尚且用了三個月！”

此言一出，蒼人軍中再次鬧開。“什麼！”“伊布大王是新主殺的？！”

“妖言惑衆！莫罕弑父敗露逃竄出國，人證物證俱在！把人交出來，還有轉圜的餘地，”垣什手按上長弓，“否則......”

莫那：“颠倒黑白的是你垣什！急功近利，觊觎國王之位，殺害我父王，迫害我兄長！”

垣什身邊一人厲聲：“垣什大王乃衆望所歸！”

“去你的衆望所歸！我兄長為蒼國百姓安穩生活殚精竭慮，你呢？垣什，挑起兩國争端，把蒼國整個卷入戰火，讓飯都吃不飽的戰士在這該死的戰場上喝西北風就是你垣什弑君殺親的目的嗎！”

“閉嘴！”随着垣什暴喝，數支利箭直朝莫那而來，其中大部分在飛出百米後墜地，卻有一支——垣什親手射出的那支還在破風前進，竟有要沒入大臨軍的勢頭。

大臨軍列中沖出一列手持重盾者，瞬時組成一人高的長牆矗立在大軍最前方。

最終垣什的箭落在距離盾牌十步遠左右的地方，土地被雪凍得僵硬，箭頭紮不進去，瀕死的魚一般在地面彈了幾下後歸于靜止。

莫那的話從盾牌上空越過，經過傳話，抵達蒼人軍中。和之前的騷動不同，這次對方很安靜。

“蒼人自認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狼，但不願做孤狼，我們奉族群中最厲害的人為首領，從其他狼群口中搶奪帶血的肉。我們以草原為起點向四方而戰，鐵蹄越過了奔騰的河流和無盡的土地，隻為了一口食物。這似乎是命運，似乎是流淌在身體裡的血脈的指引。”

“但真是如此嗎？你們從來沒有幻想過莫罕描述的那個地方嗎？”

“一個沒有戰争，沒有野蠻殺戮，而有溫順的羊群和澄淨湖水的國度。在那裡，大家會寫自己的名字，能夠把美麗的詩記錄下來送去很遠的地方。”

“為什麼我們要像動物一樣在冬天蜷縮，靠搶掠熬過這漫長的季節。我們明明不是動物，明明可以養出最好的馬，織出最豔麗的毯子，我們聰明智慧勇敢，我們有他人沒有的，為什麼要像野獸一般生活！”

飒飒風聲中，莫那的話還在繼續。

“我的兄長，蒼國正統的繼承人，莫罕，他死了。死在陌生的地方。那個地方他在書裡來過千百遍，在他想要為蒼國百姓找到一種新的生存方式時，他想過萬萬遍，最後到死才真正到了那裡。莫罕，他被仇人追殺，沒有得到朋友救助，死在大臨的雪地裡，死前他說‘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這樣......我們蒼人本應該活得自由，我們應該吃得飽穿得暖，我們應該堂堂正正地在草原上奔馳，那是草原之神賜予我們的！是我們理所當然應該得到的！”

“我要為親人報仇，繼承兄長的遺志。追随我者，此前種種既往不咎！”

安靜，雪原仿佛吸走了生命的氣息。

對壘的兩軍，像被凍住一般。天上有淡黃色圓日，地上靜得出奇。

在太陽光照得人頭暈目眩，幾乎要昏厥時，蒼人軍中傳來一聲吼叫。

“殺垣什，回家去！”

簡直是滴水闖入油鍋，場面瞬時沸騰至炸裂。

大臨經過數月苦戰、數年争鬥，積攢的憤怒一并點燃。“殺垣什，回家去！”萬人軍隊排練過似的，重複怒吼，聲音蹬地而起，直插雲霄，又砰然墜下，如天兵降世，激得自己心潮澎湃，砸得敵人眼冒金星。

決戰的戰鼓在八方震顫中擂響。

最先沖入中心戰場大臨軍的是左衛營。這個營部最近執行的一次大規模任務是向甯北百姓宣傳王在田燒毀糧草一事。這項任務交給他們是很合适的，因為左衛營作為常年駐守軍隊，還有個别稱叫“保家營”，營中大部分人都是甯北本地人。他們在這裡出生、長大，也在這裡沒了爹娘、親人。

出發前，左衛營的長官帶着部下走進将軍府，主動請纓，要到了沖鋒的機會。這一戰他們已經等了許多年。

于此同時，蒼軍湧動向前，試圖侵入大臨軍陣内。

刀兵相接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