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長明燈并不是普通的宮燈,而是抱着燭台垂首跪着的成年男女鲛人,栩栩如生保持着生前的模樣,隻是皮膚仿佛雕塑,隐隐透着羊脂玉般的色澤,而他們剛才聞到的龍涎香就是從燃起的蠟燭中散發出來的。整副景象,流露出美麗與殘忍并存的詭谲。
符桓之擡頭望向兩排延綿入雲的柔和光暈,傳聞神君降下天罰于海國,海皇沉睡,沒曾想竟是真的。八萬海國子民變作神族引路宮燈,無一不昭示着神族的自大。
他想那個流着海國一半血液的大塊頭應該最感同身受,而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各懷鬼胎。符桓之暗道,神明比之魔族也好,人類也好,才是最為殘忍的存在。不過來不及等他細細思量,那些鲛人突然睜開眼睛,原本溫婉慈悲的神色扭曲成慘死前恐懼的面孔,讓人不禁心驚肉跳。同時從他們的嘴裡吐出陣陣青煙,越來越濃,讓衆人視野間再看不見任何景象。
濃霧四起。
漠南星迅速回身将凝神的符篆貼上衆人眉心,光華化入後變作一點金色的印記,最終消失不見。
被幾人圍住的星術師朗聲說道,竟連聲音都帶上撫躁順氣的言靈之術,“守好自己的方位,搭上身邊的夥伴,切莫踏錯。”
蕭崇複又去拉符桓之的手,朔安公甩了半天沒甩開,反被蕭掌門難得态度強硬命令道,“握緊。”
符桓之在濃霧中挑眉,但轉念想蕭崇也看不見,于是朔安公好心低聲說與蕭崇聽,“你覺得本君非得聽你的嗎?”
一路沉默寡言的女醫者站在他們東南方向,未免他們的動作打亂漠南星的部署,因而開口道,“噤聲。”雖是惜墨如金,但也不容置喙。
刻在骨子裡不要随意招惹女子,以免招來無妄之災的認知讓二人乖乖閉上了嘴,符桓之也隻好退一步讓蕭崇拽着自己的衣袖。
霧越來越濃,竟連自己的五指也看不清,衆人幹脆閉眼,全憑心神前進。
但陡然變故,不知是誰邁錯方位,發出一聲驚叫,他邊上的人也亂了心神為救他反把自己也搭進去。
星術師結了新的符靈于胸前,立馬震聲道,“收陣,上五右二,巽風位。”
他們還在向上方走去,不知幾時開始符桓之耳邊突然有空靈仙音,漠南星的指令反而越來越模糊,他正詫異,想在下個位點停留等時機時問明情況,一直握着他袖口的蕭崇卻突然反手拉住了他。
“桓之走這邊。”不對,稱呼過于親密。
他聽不到漠南星的聲音,雖然心裡并不能完全信任蕭崇,但他一路表現尚可,而且此事關系人族生死,他現下應該沒功夫折騰自己,便由着他把自己拉向那邊。
霧中間隐隐有了光點,蕭崇狀似欣喜的肯定道,“是這裡,走吧。”
光越來越亮,景物也越來越清晰,與之前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卻又有些熟悉。
不對勁,為什麼其他人沒有跟上來。他剛想轉身去問蕭崇,那柄稱為逐月的劍已經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身體。
“想問為什麼?”蕭崇在他身後笑了起來,臉上沾着從他身體裡濺出的血,他喃喃道,“什麼呀,原來魔族的血也是紅色的嗎,還是因為你是個混血小雜種的原因?”
符桓之說不出話來,血不斷從喉嚨和胸口湧出,他隻是本能地抽搐着。
不過蕭崇也沒想聽他的答案,“符桓之,你十四年前就該死了,讓你苟活這麼些年,叫天下徒添多少生靈塗炭?”
蕭崇抽出了劍,看着符桓之臉上憤怒夾雜着難以置信的情愫,他半跪在符桓之身邊,輕撫着符桓之沒有血色的臉,反而把他的臉抹得血污淩亂,好不難看,“在幽州吃了那麼多苦,還對人類抱有僥幸的心理,你也太過愚蠢。那就将這裡當做你的埋骨之地如何?大概清明重陽,祭拜吹梅山莊門下弟子時,我也會給你燒一份供奉的,定不叫朔安公地下凄涼。”
蕭崇用符桓之的衣擺把逐月擦幹淨,他站起身漸漸走遠了。
那段空靈的歌聲越來越強烈,好像在他耳邊唱着,一陣清冽花香襲來,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什麼來着?
最後印在他逐漸失去神采和焦距的瞳仁中的景象是——
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