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為什麼當年不告訴我。”
琉輝苦笑,“陛下和司城主需要的是擁有毀天滅地力量的神明,而不是符笙。對于他們而言你是容器,而于我而言,你是我的血肉。如果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弱小,不能在殘酷的幽州成長起來,那麼他們隻會選擇殺了你,讓神格重入輪回,直到選出他們滿意的人為止。”
“所以你和蕭崇做了交易,把他變作一把鎖,鎖住他也鎖住我,讓我們兩個的命運勾連。”符桓之擡起頭,“他會答應你如此無理的請求,是因為相比不可捉摸的未知數,一個雖然随時會引爆的炸彈卻依舊是退而求其次下更好拿捏的對象。”
“他在乎你。”
符桓之笑起來,過分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不見得吧。”
琉輝的手點在他胸口,布料之下綻放着一朵盤根錯節的五瓣梅,“在你被我扭曲了的記憶中,你一直以為這是他殺你留下的印記。可你現在知道了,這不是刀劍留下的疤痕,是術法契約的痕迹。是由我施展的,懷言作為守契者,而你作為承契者的幽州秘術。一旦你想要找回你原本的記憶,它就會往你的骨血紮根一寸,你會感到痛,而懷言會比你更痛。”
對着符桓之陡然睜大的雙眼,琉輝繼續說着,“自建木之行後,那種被不斷翻湧的情緒撕扯的感覺越演越烈了吧。因為你開始意識到了,你自己也無法再欺騙自己,所以這道封印也已經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他抓着胸口,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撕裂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全身,他什麼話也說不出,隻是把下唇咬的鮮血淋漓也不肯把呻/吟吐露出來。
靈體的華服女子虛抱住他,與冷汗涔涔仿佛從水裡撈出來的符桓之額頭相抵,“你長大了,阿笙,不再是當年需要靠着這樣把戲才能在幽州在我父兄手裡活下去的孩子。你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那些并不美好的真相,所以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你的記憶還給你。”
他放開了被自己淩虐的凄楚的嘴唇,“好。”
反咒的連接在符桓之和琉輝之間生成,光暈從他們抵在一起的額頭迸發出來,他再也無法壓抑的痛苦劃破了蔽日堡的長夜。
他在燭龍幻境窺探到蕭崇的内心,不是假的。
汗水浸透衣衫,長發濕漉漉的貼在額頭臉頰,他雙目失神癱在地上喃喃自語,“為什麼。”
如果說他們想讓他成為毀天滅地計劃的重要工具和棋子,那麼重渺為什麼要讓他到江南來尋找所謂的真相。由着他讓那些恨意生根發芽日益壯大才更貼合他們的目的,為什麼要讓他的愛恨在頃刻沒了依憑,讓他成為這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和可憐蟲。
他甚至沒有立場去責怪,他最恨的人,是讓他得以苟延殘喘活下來的人。而蕭崇強加給的他善意,甚至不是為了他本身,而是為了天下蒼生。
端方正直偉大到可笑。
“為人,為情。陛下想找回神格具碎之人,至于司檀華的目的,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琉輝的身影已經漸漸淡了,曙光破開濃霧落在這片斷壁殘垣之上,“而重渺,他和我一樣是被陛下舍棄的部分,但作為絕對理智的化身,他并不對陛下的所有命令都一味遵從,他也并不如他展現的那麼在乎兩州與兩族之間的紛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認同為一人傾覆天地這個決定。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當一切回歸混沌,重啟天地,是否就真的能将失落的靈魂扶正回原有的軌迹。司檀華是個卓越的詭辯家,憑借隻言片語就足夠蠱惑世人。可陛下願意拿億萬分之一的僥幸去賭一個如果,旁人難道就必須陷于水深火熱?”
“說來說去,如果夙汐沒有死,那麼元樞君不會叛出神界,也不會有如今的幽州,更不會分離出他的力量塑造出重渺和母親你來,進而也不會有我的存在。過去每一個微小的決定都會改變未來,我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我根本不在乎,但是重渺不一樣,他不願意賠上全副身家去陪魔君陛下做這個無聊的遊戲。”符桓之冷笑。
“那麼你呢,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決定。”
“我……不知道。”他費盡心機豎起全身的刺,可又一瞬間喪失主意,他攤開手掌,那上面蜿蜒的紋路仿佛既定的命數,“是去毀滅還是塑造,這好像全部都是與我不相幹的事情。我一直以來被人憎恨,我也已經習慣了去做壞人,将别人強加給我的定義付諸行動,告訴全天下的人符桓之就是這樣一個嗜血嗜殺的魔頭。可如今你要我救世,我做不到。”
“阿笙,就像我已經清楚我和你父親的相識是司檀華的設計,但無論重來多少次,我依舊會做一樣的決定,因為愛是真實的。也誠如我以保護為名扭曲你的意志,為此讓你承受的痛苦我感到抱歉,可我也還是會做這樣的決定,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你活下來。”天亮了,也到了地縛靈消失的時刻,她眷戀地伸出透明的手貼在符桓之臉頰上,卻無法撥開被汗水黏在上面的長發,“做你覺得不會後悔的決定。”
他依舊沒能找回雙眼的焦距,隻是抗拒着,“我不知道,别再逼我了。”
“如果你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值得你去相信,唯獨懷言,你可以信他。”
他擡起頭,眨着眼睛去适應夜與黎明的切換,他看着身形已近全部消失的琉輝,她對符桓之露出記憶裡的笑容,然後天光徹底清除了一切不應存在于世的魂靈殘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