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桓之很自然地搭着蕭崇的手上了岸,他環顧四周後問道,“這是雲夢澤地界?”
蕭崇把小舟系好,“依山傍水,繁花似錦,殿下選得是個好地方。”
“蕭掌門誇我也不管用。”不過符桓之一早就做了打算要做甩手掌櫃,于是乎抱臂笑看蕭崇,“日頭下山之前,要拜托蕭掌門找到落腳之地,不然你我二人隻能幕天席地就着這好花好景對坐無言了。”
“幕天席地,與山風星河為伴聽起來分外有野趣。”蕭崇應聲,“若是朔安公不介意,蕭某一介粗人自然是奉陪的。”
他們在口舌之争上沒有放過彼此的意思,不過行動上倒是乖乖物色适合借宿的地方。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們并沒有找到适合落腳的地方。且之前應該是下過不小的雨,即便如今已經放晴,在山野中穿行,衣擺也不免沾上了水汽。
在一處勉強栖身的小山洞中,符桓之撐着臉看蕭崇對着一堆潮濕的枯枝犯難,“蕭掌門還是快些運氣将柴火烘幹吧,不然待天色将暗,在下可不保證會不會做出些讓蕭掌門捶胸頓足感慨禮樂崩壞的事情。”
“你有沒有聽見遠處似乎有些微弱的呼救聲?”蕭崇問他。
兩隻被符桓之提了耳朵抓了來,對于要成為人類腹中食物這件事完全沒有認知的兔子膽子肥大地跳進符桓之的懷裡,幽州的領主撓了撓灰毛團的下巴,嘴上嘟囔着“别找借口。”
但符桓之耳尖微動,他想或許和蕭崇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似乎越來越不夠警覺,站起身将兩隻兔子趕下膝頭,“走吧,不吃你們了。”
兩人遂一前一後離開了山洞,循着呼救聲而去。
等到他們——準确的說還是蕭崇,符桓之隻負責在一旁看着——從一處崖邊将挂在樹藤上半日之久的老人家救了上來,才從驚魂未定的老人家口中知道,此地名為九溪嶺,方圓數百裡也隻有一座小村落。
他是見天終于放晴了才到山裡來為老伴采草藥,可是山路還是濕滑,這才失了足。若非蕭崇二人路過,怕是要到月上中天家中發現他沒有回去,村裡才會有人找來。即便到了那時,他怕是也早就脫離摔得粉身碎骨,找來大抵也是無用了。是以,他對着蕭崇千恩萬謝,一定要請他們二位回村子以報這救命之恩。
便是受人尊崇光風霁月的吹梅山莊掌門也有些赧顔,他摸了摸鼻子,看向符桓之。
符桓之說,“我沒吃飯,也沒地方睡覺。”
得了首肯,蕭崇沒再推辭,對着那老人家躬身一拜,“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老人家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因念着老爺子受了驚身上有傷,蕭崇帶着人禦劍。飛劍召出,那人更是把他二人當做仙人一般看待。待得依稀幾點村落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符桓之耳畔是牧笛悠揚,眼前是袅袅炊煙,他問蕭崇,“這便是人間嗎。”
蕭崇在倦鳥歸巢的啼鳴聲中對他颔首微笑,“歡迎來到人間,符桓之。”
于是二人便當真在此地歇下腳來。
依山傍水,九曲環繞,仿佛凡塵中超然之地,世外淨土不外如是。便是符桓之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他們救下的小老兒——村裡稱呼其季叔,家裡還有一老伴季嬸——更言再過數月花團錦簇才是盛景,力邀他們一定要多住些時日。
蕭崇原是要給銀錢當是租了這小院,但他的話才說出口,老兩口倒是不高興了。直說隔壁借住給他們的院子本就是嫁出去的女兒空着的,多年無人居住,而且蕭崇于他們是恩人,若是反要了恩人的錢,讓人知道豈不是要被戳脊梁骨。
九溪嶺雖然風景怡人,他們二人是初臨寶地,看什麼都新鮮有趣,但長居于此的人,厭了乏了實屬常态。年輕人戀眷俗世紙醉金迷,是以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孩子。
蕭崇想,既然季家二老不要銀錢,那麼他便在其他方面多幫襯。修繕房屋,放牧犁地,不管是東家有事,還是西家缺人,他腳不沾地,似乎沒一天閑得住。
而符桓之沒他那麼多心思,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看蕭崇卷着褲腳從田裡回來,吹梅山莊掌門變作不修邊幅的鄉野村夫,慣常擺個冷臉拒人千裡之外的符桓之這才從唇角洩出一絲笑意。
蕭崇摸了摸鼻子,左右嘲笑也是笑了。
符桓之待得無聊了也會跟着蕭崇出去閑逛,隻不過他讨厭樸素的熱情,确切的說,他不知道怎麼應付那樣的感情。他對于人和魔來說都算得上短暫的生平,隻見識過濃烈的愛恨。所以對着那些從田埂捧着新鮮瓜果蔬菜大老遠就要給他送來的人們,符桓之總是抱着手臂冷漠地說“不必”。
鄉裡人也從來不以為忤,反而用帶着濃重口音的官話說,“這個郎君面子怎生這般薄。”
然後蕭崇就會笑着溫聲接過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