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渺打了個響指,巫見如一陣青煙來去無蹤,他道,“無論朔安公信與不信,本君都是整個幽州最為堅定不移的主和派。”
符桓之冷笑,重渺的話,他在蜀中建木營地的時候不信,現在自然也還是不信,“是魔族裡喜好和平的異類,亦或是想要兵不血刃吞并中州的野心家,都不過是副君執掌幽州權柄下一言堂的事情,哪裡有屬下置喙的餘地。”
重渺道,“也正因為此,本君才要和殿下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上一談。”
見符桓之眉宇間似有顧慮,重渺又道,“你我此刻身處水雲初分鏡之中,時間流淌與外界不同,殿下不必憂心其他,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說。”
說話間,周遭的景色已從薊陽城的街景變作了重渺的府邸,符桓之順勢坐下,“看來屬下隻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重渺勾起唇角,“我想你的母親已經告訴過你,那一切要從蒼和曆法六百三十一年說起——”
蒼和曆法六百三十一年,東神隕落,昆侖巅積攢了近四百年的積雪開化,掠影城主從長眠中醒來面對滿目瘡痍,故人作古。他持杖一步一步從昆侖走到幽州王都,每一步都引得天雷加諸。
司檀華雙手攏在廣袖之中對禦座上的君主略微俯身,“吉光殿下。”
禦座上那位張開阖着的眼睛望向他,那裡面全是百無聊賴的神思,已經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人呼喚過這個本人早已陌生的名字。
祂是萬魔之王,是幽州的君主,也曾是最後一位直接自萬物中誕生的神明,飽受崇敬的元樞君。祂從東方的雲霭中走出,分開洪水,從此中州有了最初的模樣。而也是祂在知道所愛之人香消玉殒,靈魂永遠無法回流碧落海的那一刻,親手斬斷了信仰之力,放任憎恨的情緒充盈軀體,就此堕落。祂的兄長率衆神将祂囚禁在溶岩地底,希望祂反思幾過,直至被天道諒解得以重歸神界。可祂拒不認錯,甚至大罵天道出走幽州,至此所到之處皆為永夜,河流幹涸寸草不生。
“若孤沒有記錯,你是孤兄長案前的一縷清輝所化。”幽州之主聲音空靈地仿佛從大殿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司檀華掩唇輕笑,“吉光殿下好記性。”
幽州之主問他,“你甘冒天雷加身的刑罰也要來幽州見孤,如此誠意,當不是為了和孤叙舊罷。”
司檀華正色,“吾隻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殿下,沉溺在過去不斷重複一樣的記憶卻無法改變星辰原本的軌迹,這樣日複一日自欺欺人的意義又在于何?”
一身黑衣繡金紋的男子從禦座上起身,一步步走下,柔和的白光包裹住它,等祂從長階上走到司檀華面前時,已變作了隻到原本化身腰部身高、雌雄莫辯的銀發孩童。祂看着司檀華,和發色一緻的銀色眼瞳冷漠得似有冰棱,“孤以為城主應當知道,即便兄長隕落,但天道猶在,不然何以城主自出昆侖便會如此狼狽。”
司檀華對答如流,字字擲地有聲反問,“殿下尚在神界之時便負離經叛道之名,難道在幽州久了,溶岩地底時空之門後的虛無世界消磨了殿下的骨頭,殿下如今反而畏懼天道?”
幽州之主道,“與其說是畏懼,不如說是希冀愈大失望愈大。你可知這麼多年每一個告訴孤有辦法幫孤把夙汐找回來的人,他們的下場是什麼?”
司檀華的唇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那些找上您的人,向您求名求利,可吾隻需要殿下再等待十年,等待一個契機的誕生,他會擾亂現有的星軌,颠覆整個世界,将一切重塑,讓所有回歸最初的端點。”
祂以萬年為計數單位的生命中,唯獨時間是最不奢侈的代價,反正祂已經等待足夠久了,也不在乎再等待區區彈指數年。縱然如兄長所言,萬物生靈的内心是即便神明、即便天道也無法擺弄強求的存在,就算夙汐永遠不會愛祂,祂也從來不曾強求。祂唯一所願,便是夙汐能夠永遠是碧落海自由翺翔的靈魂,而不是因為人類醜陋欲望作祟被鎖住翼骨,跌落在陸地上任由風沙湮沒,再沒有輪回可能。
為此,無論要祂付出什麼。
“人皆有其私心。”幽州之主看着擺出一副謙卑恭敬模樣的司檀華,他絕不如他所展示出來的一般,但那又如何呢,祂問道,“不為名不為利,你想從孤這裡得到什麼?”
“吾隻是不願見天道不公,不過想要一人,如此渺小的心願,卻不能得到回應,這難道便是天道存在的意義?”司檀華低笑着,“所以,吾想要看看世界被天道所蘊生的星辰親手碾碎的模樣。”
“想看一看在神明之上,九天之上,無我無相無喜無悲的‘道’再無法随意操縱他人命運絲線那種狼狽不堪的模樣。”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