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淡淡的,還是接過了那盒糖藕。
似是不好再說什麼,草草寒暄幾句,簡珩就離開了。
懷裡的糕點是冷的,帶她買糕點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當然,不是簡璋和張秀蘭的家,是她和虞萍的。
逼仄的胡同裡擠着不少人家,過道的石磚已經松了,搖搖晃晃間經過的腳步聲變得很明顯。
簡珩繞過靠在磚牆的自行車,憑着兒時的記憶走着回家的路。起初她其實不願承認面前這個房子是她的家,因為實在和記憶中的相差太遠。
門前的磚縫裡長出幾棵不知名的野草,窗台上覆着厚厚一層灰塵,她輕輕碰了碰門把手,居然沒鎖…?
“欸,丫頭,别進去。”
她回過頭,是個兩鬓斑白的大爺,拄拐的手微微顫着,看着她的眼神似有什麼情緒。
大爺走近一步,道:“這戶人家英年早逝,不吉利,居委會的最近說要改成倉庫哩。你一個小丫頭就别染晦氣了,快回家吧。”
簡珩胡亂點點頭,沒再碰那扇門。她轉頭看見窗台角落的一顆小小海螺,很突兀的存在,好像特意等她發現似的。
她拿起它,對着陽光端詳一陣,有北海的氣息。
等人漸少了,她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小心地打開包得嚴實的桂花糖藕。她隔着包裝紙咬了一小塊,好甜。
但是居然沒有想象中的膩,甚至還帶着小時候的清香。
她記得很清楚,母親很愛吃甜食。
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整條巷子白茫茫一片。母親裹着紅圍巾,從菜市場帶回來一袋新鮮山楂。
“今天不買糖藕啦,試試别的。”她一進門就興緻勃勃地把圍巾甩到椅背上,開始洗山楂、挑籽、熬糖漿。
簡珩搬了個小闆凳坐在廚房門口,看她忙活。
母親怕她燙着,不讓靠近,但遞給她一顆洗好的山楂嘗嘗。
“好吃嗎?”
她當時咬了一口,舌尖發酸,眼淚都要冒出來,卻還是點了點頭。
母親笑得眼睛彎彎,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丫頭,酸得小臉都皺成一團了,還說甜。”
簡珩吐了吐舌頭,“我還以為能騙到你呢!”
母親轉過身把穿好的山楂浸在糖漿裡,語氣輕快:“好險,差點就上當咯!”
糖葫蘆做好後,她們沒急着吃。母親拿了麻繩,把那一串一串小心挂在窗邊,在風裡晾幹。
一夜過去,糖漿凝得通透,像冰雕似的亮晶晶。簡珩咬下一顆,脆響在齒尖炸開,回響在雪地裡,很清亮。
從那以後,她格外喜歡吃甜食,不是因為好吃,而是那種溫暖的、甜蜜的心意,總讓她在某個寂靜時刻,想起廚房裡騰起的白汽,還有母親湊過來問她——“好吃嗎?”
回過神來,這塊桂花糖藕已經被她吃完了。她擡起頭,看了看天,眨眨眼。
啪嗒——
先是一聲,再是第二聲、第三聲。
她哭了。
眼淚砸在糖紙上,洇出一片不規則的墨點,她擡手胡亂抹着臉,現在好了,灰頭土臉的,母親該笑話了。
“媽…我想吃糖葫蘆了。”
“我還是不會和人相處。”
“我又變成一個人了。”
簡珩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聽不見了。
她低着頭,嘴角咬出一道細痕,眼淚落進嘴裡,澀得發苦,剛剛的甜早就淡了。
她沒敢發出聲音,但人來人往的,還是有幾個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應該哭的。
胡同吹過一陣風,帶着苦澀的味道。她緊緊攥着手裡的糖紙,像是抓住了什麼留下來的執念。
明明知道不會有人回答她,卻還是一遍遍地說着,執拗着、倔強着。
“你還記得嗎……你說過要教我做糖葫蘆。”
“你說,得等我再長大一點,不然會燙到手。”
她咬了咬牙,“現在我還是做不好,熬出來的糖漿很難吃,山楂也老買到酸的掉牙的那種。”
她盯着鞋尖,忽然有點想笑。
不是開心的笑,是…那種委屈又難堪的苦笑。
她想,也許再等幾年,她就不會再哭了。
也許那時候,她就能輕描淡寫地對别人說:“我媽媽做得糕點特别好吃哦。”
就像在說别人的故事一樣,波瀾不驚地說出來,然後一笑而過。
而不是現在。
現在的她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還會為了對母親的思念流淚。
風又吹過來了,她撫平皺巴巴的糖紙,疊得整齊收進了口袋裡,慢慢站起身。
她不該一直留在原地的。
她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