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平倚着雪梧興緻勃勃地看了好久,見兩人終于說完了他指尖撚着枚冰雕的蠱盅,漫不經心晃到晏清眼前:
“我們家渭輕的嫁妝,她最愛這些小玩意兒,”噬心蠱的蠱蟲在薄冰下舒展軀體,細足劃過的地方綻開血花,“殿下記得每晚喂它幾滴心頭血。”他忽然屈指輕叩盅壁,驚得蠱蟲炸成團朱砂霧。
靈鑒掃描到蠱蟲體内上萬根倒刺,簡身瞬間繃成驚歎号:“這玩意簡直就是容嬷嬷進階版!”
晏清接過蠱盅時,發間的銀鈴恰撞出清越的顫音。蘇暮平傀絲纏上她腕脈替她查驗:
“殿下可得好生養着這蠱蟲,雖然每日子時心脈如萬蟻啃噬,但比起天律鎖的‘慈父關懷’,這點疼,權當撓癢癢。”
晏清聞言一驚,琉璃的眸子閃過一線光亮:“能解天律鎖?”
沈燎的鎖魂鍊驟然卷起溪邊碎石:“以毒攻毒,”玄鐵刃映出蠱蟲的虛影,“蘇大人莫不是要把殿下煉成活蠱?”
“神罰使大人又狗咬呂洞賓了不是,”蘇暮平突然掀開袖口,露出腕間的灼痕,“我體内這隻養了百年才讓我免受天道控制,哪像您二位喲,疼起來都是同款心律不齊。”
沈潦:“......”
“蘇大人說笑了,替我謝過渭輕,”晏清看着雪梧的語調溫柔,随即話音一轉,“神罰使體内沒有天律鎖,自然不知是何等痛苦。”
她看向沈潦:“就不勞大人費心了。”
沈燼隐隻感覺自己心口一陣氣結,大抵是要病了。
晏清果斷地拿着蘇暮平給的噬心蠱拽着靈鑒去種蠱了,隻留下沈燎和蘇暮平兩人面面相觑。
蘇暮平懶得和沈燎這個一棍子敲不出半個屁的悶葫蘆多言,他從袖中掏出一把刻刀,随手拿起一顆梅核開始刻。
“蘇大人這雙手,刻冰棺委實委屈了。”沈燎看見這雙手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當我愛玩冰不成?”蘇暮平眼風都沒給他一個。
“我不過是借着鑿棺的功夫捎幾句話——昨兒剛告訴我家渭輕,沈大人偷看天女的眼神像極了我當年趴她家牆頭看她的傻樣。”
*
雪梧禮記·蘇暮平敬上。
【永旭八年 春分】
我被幾具傀儡追得跳了崖。
倒不是打不過,隻是師父偏說堂堂靈瞳修士要講求風雅,我琢磨着從萬丈高空墜下時衣袂翻飛的模樣,總比被傀儡啃掉半截袖子體面些。
結果不慎栽進了一個腌梅子的陶缸裡。
酸汁糊了我滿臉。
睜眼時隻見個紅衣姑娘蹲在缸邊,發間的銀簪子晃得我本就全沾滿了糖霜的眼直發暈:
“你們西岐山的修士都愛用臉接暗器?”她指尖還沾着糖霜,抛來的梅子準頭比我苦心鑽研傀絲的角度還刁鑽,“喏,洗洗眼。”
她叫江渭輕。巫族最後一位隐鳳格傳人。原來她本在林中埋護身符,卻意外撞見了我狼狽的模樣。
我揉着撞青的額角胡謅:“在下蘇暮平,專業劫親——不是,劫富濟貧。”
她笑得糖渣子都從唇畔掉下來:“劫富濟貧的少俠,可要嘗嘗我新漬的酸梅子?”
梅子一點都不酸。好甜。
【永旭八年 三月初五】
自此之後我總想方設法去西岐的後崖找渭輕。
今天我去時看見她正在喂崖澗裡的胖頭魚。和她一起喂完,我坐在院子裡看着渭輕用碧落藤制蠱絲,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瞎刻。
那日我雕了隻冰雀想讨她歡心,她拎着雀尾巴晃了晃:“爪子刻反了,喙也太鈍。”
轉頭她卻用巫血在雀翼落下一點,“這樣才好替你傳信。下回被傀儡追時,記得喊它來尋我。”
“你的蠱絲不如送我,”我杵着腮看她,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兩顆黑曜石,“我也能拿來當傀絲用。”
“傀絲和蠱絲能一樣嗎?”她沒好氣道,“傀絲要更有韌性,除了碧落藤還要加别的。”
她将巫族秘術編成歌謠教我:“傀絲要纏三繞四,像編同心結那樣......”
我故意把傀絲繞成死疙瘩,她便氣得用簪子戳我手背:“朽木!”
【永旭八年谷雨三月廿三】
她出嫁了。
巫族長老說隐鳳格女子需以雪梧鎮地脈,此生不嫁任何人,隻許給地脈。這是他們巫族的使命。
什麼狗屁使命,隻要她願意我就帶她走。
我帶着傀儡們去搶親,卻見她自己掀了蓋頭:“暮平,這局得我自己入。”
她指尖點在我額頭上,巫血灼得我生疼。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山崖邊,直到子時那隻我雕的冰雀突然飛到我面前,它使勁拍打着翅膀,似乎想告訴我什麼。
我不是把她送給江渭輕了嗎。
和她主人一樣小沒良心地說走就走,還有臉飛回來做什麼。
我突然意識到……渭輕出事了。
【永旭八年 三月廿四】
我在巫族守護的地脈裡看見了她。她連我給她選好的嫁衣都沒來得及脫。
巧了,我也還穿着。這算不算另一種方式的拜堂?
她在我懷裡嘔血,那血汩汩地往外冒,我怎麼止都止不住。我隻能先渡靈力用冰棺吊着她的命,替她去求個保命的方法。
我跪着拜完了西岐山所有的山神廟。沒有神理我。一個都沒有。
山神廟裡全是我蜿蜒的血。最後一個廟祝給了我一味藥引子,他說烏風草可以用碧落藤替代,我連忙去尋來,喂她喝了。
我隐約間好像看到了那廟祝身上纏着的天道金紋。我以為是神明降旨,哪知是分明的索命符。
喝下藥後渭輕的發間竟然攀出枝條。我還在不敢相信地說渾話:“這下可好,我家娘子真要變作梧桐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