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要她獻祭?
獻祭或許是天女的命運,但絕不可能是她晏熹禾的命運。
“哎喲,沈大人你居然還擔心她?瞧瞧我們家殿下這幅唯我獨尊的模樣,”靈鑒站在晏清的肩上大放厥詞,化作的小人抱着雙臂,捏着嗓子陰陽怪氣:
“别說獻祭了,少一根頭發絲的事情她都做不到!”
晏清:“……”
别說得她那麼自私卑鄙行不行。
“本座不知獻祭何時成了值得稱贊的戲碼?”
沈燎輕笑一聲,往常木讷的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化開了寒潭的光,說出口的話卻諷刺得緊:
“憑什麼要殿下犧牲,而他們等着被救?獻祭一事,殒命的人神魂盡散,但活着的人未必銘記。”
“與其要蒼生們跪坐啼哭等一個殉道的菩薩,倒不如教他們知曉如何把命線捏在手裡。”
“有人直白,有人含蓄,有人看風景,有人說愛你,”那靈鑒把自己化作了一個白發飄飄道骨仙風的老者,撫着胡須長籲道:“有人舍不得,但隻說憑什麼。”
話落便被鎖魂絞了稀碎。
晏清忽地莞爾,輕笑聲散落風中像撒了一把細碎的糖:
“沈大人說說,如何救得?”
被點名的人指節輕扣鎖魂鍊,語調随着節奏起伏,像是在刻意地引導:
“玉硯江裡的上古水靈根,可不止散發靈力的功效。”
晏清聞言,勾起的唇顔色淺淺,像春天枝頭上新發的櫻花色——沈燼隐倒是懂她。
天女以身為祭可以淨化上古水靈根,從而救治陵陽百姓,那麼她隻要“醒”了靈根,便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醒”靈根不是一定需要獻祭的。陵陽城百姓祖祖輩輩皆受靈根饋贈,體内流轉着的靈力也同宗同源,是最好的醒靈容器。
兩人相視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對方眼底的深意:與其獻祭,不如喚醒。
靈鑒大驚:“好一對黑心鴛鴦!”玉簡閃着血紅的光裂成兩半,一半飛向晏清一半爬向沈燎,“本鑒早就說過!你兩一個冷血事業批,一個黑心銀毛狗,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
被晏清一把捏成了殘影。
“讓本殿去瞧瞧,這上等水靈根的威力究竟如何。”
晏清起身時藥修寬大的衣擺被風卷起,腰間系着的束腰顯得她身形格外修長。看得沈燎無端蹙眉。
他覺得這身形眼熟,纖細的模樣像極了玉硯江底随着水波擺浮的墨綠色水草……
晏清……簡直苗條得像隻水草精。
成了精的水草走上被玉硯江所環繞的城牆,撫着城牆輕歎一聲:“當真是得天獨厚。”
午後的陽光撒在晏清的發間,晶亮得像柔柔撒上了一層蜜糖,把墨色發也染成了栗色。她單手撐在城牆上回眸看向沈燎,眸光恬淡,身後是陽光之下碧波粼粼的玉硯江。
沈燎總覺得此刻的場景似曾相識,恍若一直隐秘地存在于腦海某個角落,偏偏這回憶不染塵埃,如此之珍重他本該日複一日探視,可細細想來竟查無所蹤。
那一閃而過的熟悉之感究竟是人還是……陵陽城牆?
而此時毫不知情的晏清看着江水道:“這陵陽城的上古靈根當真名不虛傳,連江底的水草都養得一茬賽一茬。”
這言語竟似利刃,錐得沈燎額間一陣刺痛,那些他抓不住的熟悉蓦地鋪天蓋地一齊湧了上來,瘋狂席卷整個腦海——他恍惚看見了曾經也有個人一襲白衣,也如此般撐着城牆回望他,眸光灼灼藏着化不開的愛意。
沈燎敢肯定,他此生再沒在任何人的眸中看到過如此深重的情感。
記憶撕裂的生痛自深處傳來,瞬間絞亂他的整個識海。沈燎頭痛欲裂,盤繞在腰間的鎖魂鍊也感受到主人識海的波動而發出陣陣嗚鳴,可這股刺痛絲毫沒給他喘息的機會,又順着脊椎痛毒蛇般激出一層顫栗——
他近乎恐懼地察覺腦海裡的片段不是夢境,而是真切存在過實打實的回憶。
沈燎強撐着看向晏清,眼前之人的身影逐漸暗淡發着陣陣黑意,他越是努力去回想識海越是疼的快炸開,最後晏清竟在他眼底化成了數個重影,恍惚間他隻聽到一聲急切的驚呼——
“沈燼隐!”
*
“阿婉,你要何時給燎兒取小字?”開口的人溫潤如玉,面龐上卻長着一雙上揚勾人的鳳眼,無端平添幾分風雅:
“隻怪燎兒的父親沒文化,取個小字還得勞煩我們名動陵陽的‘顧大才女’,燎兒快朝你母親哭,哭着哭着她心軟就肯給你取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