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告訴沈燎會更不公平。
“殿下!殿下!陵陽城主求見!”一聲驚詫的叫聲打破了晏清的思緒,這靈鑒方才躲在角落裡用留影石偷偷記了兩人暧昧的場景,此刻竄出正欲試探兩人是否察覺。
哪知無人顧及它半分,于是這壞心眼的玉簡藏起留影石,準備高價倒賣給奸商錢滿貫大賺一筆糖葫蘆錢。
它此刻看着兩位金主眉飛色舞道:“本鑒這就去開門!”
沈燎在城牆上突然昏迷,晏清把他送回了城主府。她據天命篆查了陵陽患過靈疫的家族,一查便查到了沈家,随即前去問了城主。
可這她問這城主沈家一事時他遮掩不言,晏清顧及他患病也并未怪罪,可這人此番深夜來訪又是為何?
在還未查清事情因果之前,晏清暫時不願讓沈燎知曉沈家一事。
于是她眼神示意了沈燎,準備先看看這城主葫蘆裡賣的究竟是哪門子的藥。
“叨擾仙姑了。”錢業一席黑袍幾乎快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比第一次見晏清時虛弱不少,但脊骨堅/挺,仍有不怒自威的城主之風。
錢業垂首行禮:“關于沈家一事,思忖良久還是覺得要和仙姑說清楚。”
聲音不大,但晏清修真之人本就五感敏銳,此話一出晏清明顯察覺到裡屋之人動作的凝滞。
她認命地阖眼,歎氣:“城主,進來說。”
還是說清楚吧。
有人默默消化幼時所有記憶,有人擔心顧慮不可言說,有人糾結思忖終于開口,唯有屋内燭火搖曳着映照各色神情,不知悲喜。
錢業裹緊了身上厚重的黑袍,走進屋内卻愣在了原地。他眸光自看見窗邊之人就再也移不開,晏清遞過一盞茶遲疑着開口:
“沈燎,這是陵陽城主,錢業。”
她的音色清冷,此刻卻像是蜿蜒溪澗的清泉,彙入潭中乍開了層層漣漪。
晏清看見錢業那雙深棕色的瞳一瞬間湧上了數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接過茶盞的手聞聲一抖——
“當啷——”
茶盞墜地,茶湯傾濺于黑袍之上,宛若潑墨。
“要本鑒說這城主恨不得眼睛都粘沈大人身上去了,”玉簡在晏清識海裡化作了一個嗑着瓜子的小人,津津有味道:“不會有什麼前世今生的瓜葛吧?神罰使還兼職拐走别人女兒?”
晏清直覺他二人認識,不過也好,由故人親口告訴沈燎沈家的事情,比由她開口想必會好得多。
茶盞墜地的清響驚醒了窗畔怔立的沈燎——
他曾以為這株桂樹與世間萬千凡木别無二緻,直至往事如潮漫過識海,那些飄零半生的情愫倏然尋到歸處,方知就連枝頭搖曳的桂花都早被歲月釀成了陳釀。
沈燎聞聲回頭,行了一個晚輩的禮:“錢叔。”
晏清看見那傳聞中不苟言笑的城主眼眶一瞬間泛了紅,他眉心蹙起,瞳孔裡滔天的情緒暈開了眼角的皺紋,一滴淚順着臉頰滾落而下:
“燎兒。”
這聲音隔着經年歲月的歎息,似輕呼乳名,又若呢喃自語。
好在錢業不是擰巴的性子,眼眶紅了這麼一瞬約莫是這克己複禮的城主做過最出格的事。他很快壓下了自己的情緒,擡手給晏清行了個禮:
“失态了。抱歉。”
“無礙,”晏清道,“說說吧沈大人,這是何等緣分?”
沈燎走近錢業,驚覺幼時需要仰望的人竟比自己還矮上些許。他再次欲彎腰行晚輩叩長輩的禮,立刻被城主扶着雙肩攔住了。
“萬萬不可,燎兒現在是……神明,萬不可叩我一屆凡人。”
“所以什麼時候吃瓜?”一盤瓜子被靈鑒嗑得見底,站起身晃悠悠在晏清識海裡踱步:“禮行來行去的累不累,這厮莫不是想趁早學學怎麼行禮好早做贅婿?”
靈鑒吐槽的話在識海裡剛落,錢業便道:“仙姑之前問沈家一事錢某多有不當,還望見諒,”錢業臉色依舊泛着不正常的青,話也帶着輕輕的喘息,“錢某思忖良久,還是決定替沈家洗清冤屈。”
“天神在上,錢某以性命起誓,所言若摻半句假,判我錢煜安神魂盡散,永世不得轉生。”
“錢叔您……”沈燎蹙眉,想阻止卻終究沒說出口。
錢業聲音夾在微弱的停頓,卻字字有力,句句泣血:“沈府全族,皆是被人誅殺,與靈疫無關。”
噩耗如晏清所料一般當頭砸下,好消息是不由她親口所說也不必承擔後果,壞消息是這天道比她預想得還要肮髒。
桌上燭火一聲炸響,飛濺的火星再度堙滅。蜿蜒着落在燭台上的蠟油像是一滴幹涸許久的淚。
她一時竟不願擡眸看沈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