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實不太關心,但他端秀溫良的臉龐卻微微一動,随即便綻開了一抹毫無感情的笑意。
為什麼說他的笑意是毫無感情的呢……因為他的眼睛并沒有笑,笑意壓根沒有達到他的眼底。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他是個瞎子,一個瞎子,笑起來的時候自然不會眸光潋滟、眼波流轉。
哎,真是罪過,自己怎麼能這樣編排他一個聾瞎啞?啊,他居然是聾瞎啞,自己差點都忘了這一點,真是更罪過更罪過呀。
“好吧,你也許是不感興趣。”
風群玉擦拭完自己的手與臉,便将毛巾規整地疊好,放在一邊,又道:“其實,故事的結局我已經猜到了,祝薇、梁虎還有那些村民旅人,都已經死了。隻是還欠缺了一些細節。譬如誰先死,誰後死,死法為何。”
蘇舞雩默不作聲地‘聽’着她的碎碎念。他是個聾子,聽音的方法也與人不同,他會将周圍聲音發出的震顫在腦海裡進行彙總,再将這種震顫進行轉譯,所以,所有人事物的聲音在他這裡都是一樣的。
隻是,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他似乎能體悟到她說話的情緒,進而猜測到她的神情。
是因為她的身份不同尋常麼,如果他沒有猜錯,她應該是自己百多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真實之人”。
那自己呢,自己對她又算什麼?
虛假之境的虛假之人麼?是皮影戲幕後的牛皮刻人,還是話本裡的一行墨迹呢?
似乎變得有趣了起來。
風群玉:“好了,洗漱完畢,我們也該去會會他們。”
她看向蘇舞雩,卻見蘇舞雩的神情似是若有所思,便伸手在面前晃了晃,道:“我們走麼?”
于是他們就走了,邁出房門。
天色已經大亮,與昨夜自然是一點兒也不一樣。
風群玉的目光從爬滿整個牆壁的薔薇花上掠過,低聲道:“昨天晚上,這裡還挂滿了紅綢與燈籠。”現如今,卻什麼也沒有了。
與此同時,薔薇花也開得更豔麗了一些,離這麼遠,還能看見那灼灼似火的花朵一股腦簇擁在牆邊,肆意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她伸手,手指拂過柔嫩的花瓣,也就是這個時候,蘇舞雩卻突然上前一步,松松地把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裡。
風群玉先愣了一下,然後就意識到他這個動作應該别有玄機,所以是有人在暗處監視他們?她居然一點兒也沒發現,失卻精神力的自己,已經遲鈍到如斯境地?
念及此,她便不動了。
相信他們兩個如此親密的動作已經足以迷惑他人。
下一刻,蘇舞雩卻伸手掐下一朵薔薇,并且将這朵薔薇松松地插在了她的耳畔,而這隻剛剛空閑下來的手則是以一種溫柔留戀的态度摩挲上她的臉頰,随即又好玩似的捏了捏。
風群玉:……
風群玉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監視者走了麼。”
對于他摸她臉而且捏她臉這件事,風群玉并沒有很反感,因為他摸自己的臉的動作實在很純潔,就像是小孩子在東捏西捏橡皮泥。
再說了,他生得實在很不錯,如果他貌似無鹽形容醜陋,風群玉對他就不是這樣的态度了。
也許從一開始,她在說話的時候就會把他定義為‘無鹽的仆從’而不是‘貌美的夫君’。
蘇舞雩見好就收,捏了一下她的臉之後就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原來撫摸别人的臉是這樣的感覺,感覺自己的指尖麻麻的,酥酥的。
怪不得,酒宴上的人要這樣對待女子。
他又感受起自己的戒指,戒指的顔色應該變了,可是變成了什麼樣子呢,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又伸手觸碰到微亮溫潤的玉石。
是桂黃色。
風群玉壓低聲音道:“蘇舞雩?”
卻見蘇舞雩露出極其無辜的表情,用口語說了幾個字,她仔細分辨他的口型,才發現他說的話居然是——
‘什麼監視者。’
根本沒有什麼監視者。
風群玉這下是真的無言了,“沒有監視者,你幹嘛這樣抱我,還給我摘花?”
蘇舞雩又感受起戒指,戒指的顔色沒有變,依舊是藤黃色。
綠色,敵意。
黃色,平靜。
紅色,愛意。
蘇舞雩張口做出口型,“你不生氣。”
所以,他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希望她不要生氣的意思,還是在問她為什麼不生氣,亦或者隻是單純地表達出了自己感受到的情緒,畢竟她确實沒生氣。
風群玉歎息一聲,簡直懶得理他,想了想還是道:“摸臉也好,送花也好,這是隻有對心愛之人才能做出的動作。要不是假扮夫妻是我提出,要不是你壓根看不見我的臉,要不是你的臉長得不錯,你這就是登徒子行為。”
“這次就算了,俗話說,美麗的東西有了過失,要不分青紅皂白地原諒,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這樣的冒犯,我就不同你計較了。”
蘇舞雩卻定定地看了她好幾眼。
實話說,别人真的不能第一時間看出他是個瞎子,因為他的眼睛一點兒也不空茫,澄澈如琉璃。
但是看的久了,便會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