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宇扯了下嘴角,面不改色:“快了,外面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療養了。”
“真的?”桃子一臉狐疑,朱宇躺在床上,嘴上的帶色唇膏亮得紮眼。
“我騙你幹什麼?”朱宇忍不住笑出聲,“再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桃子眉眼舒展開來,笑道:“那倒也是。”
張明意側過臉,狠狠眨了下眼睛,把要湧出來的液體忍回去。
察覺到張明意的情緒,何序用小臂輕輕蹭了下他的胳膊。
張明意掏出手機敲出幾個字遞過去。
我還好。
何序輕輕嗯了一聲,又把目光移到朱宇身上,桃子叽叽喳喳問個不停,朱宇耐心地一個接一個地回答。
有時候說到有意思的事情,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桃子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個橘子剝開,自然而然地塞進朱宇嘴裡:“甜嗎?”
朱宇的眉頭都皺在一起:“有一點酸。”
“是嗎?我嘗嘗。”桃子差點一口把橘子瓣吐出來,“這也太酸了吧。”
朱宇随手拿了一個剝開遞給桃子:“試試這個。”
“甜的。”橘子瓣很甜,汁水順着喉嚨甜到心肺。
朱宇得意洋洋地挑了下眉毛:“我就說吧,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桃子接過他遞來的橘子:“那當然了,你運氣一向很好。”
快成透明人的張明意突然站起來:“我去上個廁所。”
“去吧,别憋死。”朱宇一如既往地調侃。
張明意卻沒跟之前一樣頂回去,而是飛速地逃離病房,好像下一秒就會直接憋死一樣。
何序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倚在樓梯間,稍長的碎發遮住眼睛,一句話不講。
這裡是六樓,醫護病人多走電梯,樓梯間日複一日,無比靜默。
“序哥?”張明意擡頭,驚訝地喊出聲。
何序倚在他旁邊,側頭垂眸看他,張明意一雙眼睛盈滿了悲傷,好像下一秒兩汪湖水就會傾洩出來。
“嗯。”何序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倚在冰涼的瓷磚上。
張明意先張了口:“我隻是太害怕了,明明他還那麼年輕,怎麼就,怎麼就成這樣呢。”
他的聲音又幹又澀,張明意狠狠地吞咽一下,想把不斷上湧的苦澀和眼淚咽下去。
何序沒說話,他什麼都說不了。
他的喉頭滑動,痛苦和酸澀像是小刀,一次又一次喇開他的喉嚨,滲出血來。
他們就那麼站在無人冰涼而蒼白的樓梯間,一句話不說,隻是站着,彼此撐着彼此,不知道站了多久。
外面人潮洶湧,走動聲、哭聲、小孩子的吵鬧、尖銳冰涼的器械碰在一起、挂着吊瓶的支架在地上轱辘辘地轉……
一門之隔的樓梯間裡,何序轉身朝向張明意。
他說:“張明意,我還在這呢,别太害怕。”
何序從小就不愛說話,從小到大需要和外人打交道的場景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不是張明意就是朱宇。
他不太會安慰人,向來笨拙。
張明意卻像是在一片慘白中突然抓到實體。
所有努力壓下恐懼和苦澀的動作瞬間徒勞無功,他轉過頭,淚水就嘩啦啦地落下來,流成溪,流成河,最後幾乎把他淹沒。
一隻手猶猶豫豫地按在他肩膀上,聲音顫抖:“張明意。”
何序的話隻說一半,就沒了下文。
痛苦和恐懼不止淹沒了張明意,還一點一點要溺死何序。
不要流淚,何序,隻有你了。
何序咬住下唇,把眼淚生生憋回去,他什麼話都沒說,隻是一下又一下安撫張明意不住顫抖的脊背。
直到張明意體内的地震終于平息,何序遞給他一張紙巾:“擦擦眼淚,去洗把臉。”
張明意碰了下眼睛,又熱又濕又腫。
“沒事,我好多了。”張明意扯出一個微笑,“放心吧。”
因為張明意哭腫的眼睛,兩個人又在洗手間補救一番才返回病房。
朱宇爸媽回家收拾東西去了,病房裡隻有桃子一個人陪着朱宇,聽到門口的動靜,桃子回頭,張明意挂着一臉的水珠,頭發梢上也沾着幾顆:“怎麼這麼久?”
“不會是便秘了吧。”朱宇一臉關心。
初中的時候張明意有一段時間腸胃不舒服,總是往廁所跑。
張明意沒像往常一樣白朱宇一眼,而是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對,肚子不太舒服。”
朱宇挑眉:“那你可要好好注意,多吃點西梅喝點牛奶。”
“你那是乳糖不耐受,老哥。”朱宇從小到大都喝不了牛奶,一喝就會拉肚子,百試百靈。
何序擡腕看了眼時間:“下午快上課了,現在送你們回去?”
“不——”張明意話還沒出口,桃子搶先開口:“不用,我們請假了,下午不用去。”
張明意瞪着眼睛往桃子臉上看,她一本正經,看起來像是真有這麼回事。
“是麼?三心姐批假會這麼爽快?”朱宇不信。
張明意了然,從善如流:“對啊,她大發善心,給我們批了半天假。”
桃子轉身坐回到旁邊的椅子上:“我繼續說,後來三心姐就發現他倆談戀愛了……”
何序悄聲問他:“真請假了?”
張明意聳了聳肩,認命地往旁邊的空床上一坐:“沒有,很顯然,現在現請也來不及了。”
“所以,這算逃課。”張明意一語定論,桃子正和朱宇講這兩個月裡學校的八卦,朱宇聽得出神,沒什麼空關注這邊。
他轉頭對上何序的目光,笑道:“當然,這很值得。”
學校裡的一切,都比不上朱宇。
一直到晚自習結束,唐晁的前面和旁邊都空蕩蕩的。
第二天早讀王沁黑着臉等在門口,桃子和張明意還沒踏進教室就被提溜到旁邊的小辦公室,一直到第一節課馬上要上課才回來。
唐晁湊過來:“昨天幹嘛去了,怎麼逃課了?”
張明意不以為意:“逃就逃了呗,能怎麼樣?”
“帶着桃子逃?”唐晁往前排遞了個眼神,壓低聲音,“現在三心姐正愁得不行,你帶着她,不得被罵得狗血噴頭。”
“停——”張明意雙手交叉作了個叉,“誰說是我帶她逃課的?明明是她帶我逃課的好不好?”
“不信。”唐晁看了眼桃子,她正坐得端端正正在補昨天的卷子。
“不信拉倒,以後她逃課的時候還多着呢,當然,我大概也會跑。”
張明意說得不假,當天晚自習,兩個人就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朱宇一臉擔憂地看着提着書包笑嘻嘻地站在面前的倆人:“你倆确定是請假出來的?”
“當然了。”張明意撣掉校服上沾的土,“别那麼想我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