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千裡很快就找到了徐堯的書房。
許多侍衛俱守在汀蘭閣外,但凡是連路過的侍女都要被盤問片刻,月千裡想,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府中此處有機密所在嗎,徐堯此人,果真是連着自己的筆迹一樣,姿态高調放肆。
但這些侍衛都并不會武功,又談何攔得住月千裡。
月千裡所修的[月下行],是八歲那年他負氣出走後,樓月滿來找他時,交在他手中由他父親鑽研出的獨家秘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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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出去找了一天,将芙蕖鎮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就是沒找到月千裡半點影蹤,對着坐在床邊看着鵝毛大雪紛紛而落的樓月滿胡亂的打手語:都找過了,找不到。
樓月滿神色凝重:“你去找鎮上镖局,給他們一些銀子,讓他們都幫忙去找一找。”
阿福領命去了。
第三日的傍晚,镖局為首的壯漢來告訴他們:鎮外七十裡找到一個小孩,讓他們去認。
阿福本想自己去,豈料樓月滿從房中出來聽見了,便道:“你叫一輛馬車,我們一起去。”
阿福本想去攔,樓月滿此刻出門,外面寒風刺骨定然讓他雙腿舊疾再犯,但是他堅持要去找,阿福也沒辦法,隻好從屋裡多拿了一層毛毯蓋在他腿上。
兩人坐馬車往鎮外七十裡足足也走了兩個半時辰,不敢想象月千裡一個小孩在這三天竟然锲而不舍的走了如此之遠,看來是鐵了心的不準備回來,阿福隻想,萬萬不能再惹到他了。
卻隻聽見樓月滿問:“你覺得千裡心性如何?”
這話絕對突兀,樓月滿明明自己已經覺得他意志堅定,竟然還問他這個問題,阿福想了想,搖搖頭:千裡雖然心性堅韌,但甯折不彎,認定什麼事情便要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的做法對他日後無益,他對父母心心念念,恐怕再怎麼說,他也斷然不可能放棄。
樓月滿看着他,沉默許久,不知為何淡淡笑了笑,隻是那笑容裡帶着一些苦澀和黯然,他輕聲道:“确實如此。”
他們找到月千裡時,他正渾身發抖的躲在一顆大樹之下,幾個镖局大漢想将他帶走,他卻像隻被逼入絕境的小獸始終不肯低頭,在雪裡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張粉雕玉琢的笑臉如今臉色紅的不正常,像是還在發燒,語氣兇狠:“不要過來,你們走開!”
阿福下去,心尖上突突的疼,好像又看到最初将他從雪裡面救下那般弱小可憐的模樣,喉嚨裡湧上一股澀意,往前去想要抱他回去。
月千裡見到他,眼眶登時又紅了一片,卻看他伸手,大喊:“滾開,你們不要過來。”
阿福心中亦是苦楚,不敢上前,隻是打着手勢:千裡,快回來吧。
月千裡看懂,驟然從通紅的眼眶裡滾落出豆大的淚珠,聲音嘶啞:“我不要和你們一起,你們都騙我,我隻要我爹娘……”
他哭的如此大聲,仿佛要把自出生時遭受的所有苦難全都要哭出來,撕心裂肺,阿福也不由得抹了抹眼淚,衆人俱是不忍,不敢上前。
他哭着哭着,哭累了,最後倒在地上,因為高燒暈了過去,阿福急忙将他抱起來捂在懷裡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被燙的不可思議的高溫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就跳上馬車,對着一種镖局大漢鞠了一躬,讓車夫架起車去芙蕖鎮看大夫。
再這樣燒下去,不得燒傻了才怪。
他将昏迷不醒燒的滾燙的月千裡抱進了馬車卻是一呆,隻看見樓月滿不知何時手中拿着一本及其陳舊的書,書皮被火燒焦了邊緣,泛着黑色,樓月滿的表情着實吓人,阿福不知該如何形容他那一刻的神情,他想,自己恐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瞳孔擡起時,覆着一層難以看清情緒的暗色,見阿福抱進來月千裡,問這是怎麼了。
阿福空不出手,隻得費力的做着口型,樓月滿看了,将放在自己腿間的毛毯将月千裡包的嚴嚴實實,歎了口氣:“你出去,我有事要同他說。”
阿福想恐怕是因為那吵架,隻好出去同馬夫一道快馬加鞭的往芙蕖鎮趕。
馬車内。
月千裡在半夢半醒之間隻看見滾動的喉結,不知自己身處何處,隻感覺身體好像暖洋洋的,十分溫暖,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娘胎時朦胧而輕柔的觸感,直到對方低下頭去,他看清了樓月滿的臉。
三年了,他和阿福都變化了些,樓月滿卻仍然還是那個樓月滿,連時光似乎都額外偏愛他,不肯在他身上留下一絲痕迹來。
樓月滿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語氣輕輕的,溫柔的很:“你還在生氣?”
月千裡不想理他,卻隻感覺自己手中被塞了一樣東西,昏昏沉沉隻來得及看見那上面模糊的字,字迹所寫的人定然是帶着愛意寫下來的。
寫給自己那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孩子。
月千裡在朦胧之中聽見樓月滿低聲說道:“是我不對……我隻是不想讓你同你爹娘一樣,卻忽略了你的感受,如果他們要是知道你也如此強烈的思戀他們,定然也不知所措,喜極而泣。”
他愣愣聽着,鼻尖湧起酸意,不知道是因為樓月滿的話,還是他此時如此低聲溫柔的淺語。
“這本功法,是從前你父親自己鑽研出來後交于我的,畢竟,這東西終歸不是我的,遲早也會給到你手上。”
“你父親最擅長隐匿輕功,此功法名叫[月下行],是獨屬于你父親一人的絕技,有‘千變萬化,捉摸不定’的稱号,以速度為著,學至臻境,身法翩若驚鴻倩影,敏捷速度無人能敵,配之以鐵扇暗器,亦能殺人于無形。”
“但是,”樓月滿歎氣,“此功法必須首先斷其經脈,在引真氣入體,如若承受不住,輕者心脈盡斷,重則爆體而亡,即使修成,每月亦有五天會經脈燒灼真氣逆流,折磨修習者本人,我不願讓你學武,亦有這個原因。”
“我隻望你平平安安長大,無憂無慮便好。”
“我相信,你爹娘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