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門外,東掌櫃雖然心裡有些懷疑,卻沒想到是真的,隻好輕歎一聲,與月千裡在門外等候。
今日天晴,驕陽似火,他額頭很快悶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水,見月千裡一直盯着皇甫家的大門,不由得抱歉道:“沒想到今日公主會出行,恐怕要耽誤好些時辰了。”
月千裡見東掌櫃滿頭大汗,裝作羨慕地收回視線,像是第一次見到皇室中人,震驚道:“坤儀公主為何會來這裡?我在胭城轉悠了兩日,竟然一點也風聲也沒聽見!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公主車駕!”
東掌櫃了然,笑道:“你應當是不知,皇甫家主的妻子平甯郡主按關系來說,應當算是坤儀公主的堂姐。安南王去世以後,平甯郡主傷心過度,前幾年也就離世了,坤儀公主思及郡主,因此才乘南遊間隙過來看看,你即是外地人,應當在胭城碼頭看得見那裡停了一艘精緻的畫舫才對,那就是公主南遊的皇船。”
月千裡挑眉,原來如此,那麼趙叔送給中都劉丞相的信,應該就是這位坤儀公主讓銀甲衛截的,他在城外看到的韓君,恐怕也是回胭城給這位公主複命的。
月千裡隻好等着這位長公主叙完姐妹情誼,心中忍不住微微提起,到底是不放心,還是快點将事情解決去找他。
這一等就等到了午時。
等公主終于從皇甫府出來上了厭翟車,一群人簇擁着赤紅色的車馬走遠了,東掌櫃搖醒直打着瞌睡哈欠的店鋪夥計,終于走上前讓人再傳達了一遍,這一次順順利利地進了府。
月千裡去了一次宗政府,如今一腳踏入皇甫府,隻感覺這兩家果真是不對付,連院宅的布置都大相迥異,宗政府明亮肅靜,皇甫府内卻花團錦簇,雕花窗戶一扇接着一扇全都關的嚴嚴實實,一點縫隙不透,隻讓人覺得晦暗壓抑。
東掌櫃走到堂前時還在說:“今日來彙報的恐怕也有五六家,我先将你介紹給家主,你若有什麼不懂的,随時都可以問他,皇甫家主心善,為人随和,不會難為你的。”
月千裡笑眯眯地說了聲好。
進了皇甫府的正廳,已經有一人坐在了上首,食指上戴着一枚古樸素雅的玉闆指,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轉着,像是在想着事情,等東掌櫃一進來便停下了動作,主動起身迎接,面上戴着和煦的笑意,親切又自然:“東正來了……這位是?”
東掌櫃一拱手:“家主,這是我今日特意想來引薦的一位小友,他聽聞皇甫胭脂名滿天下,因此也想加盟進商會,經營生意。”
月千裡收回不露神色打量的視線,微笑道:“在下月千裡,冒昧來訪還望家主見諒,我與我哥哥也想開一家胭脂鋪,但什麼也不懂,隻好求東掌櫃引薦一番。”
皇甫離聽見他開口,表情有一瞬奇怪,随後又面色如常慈祥笑道:“原來如此,我皇甫胭脂之所以名滿天下進貢宮中,歸根結底也在你們,成功都是雙向的,你能選擇我,是我的榮幸才是。”
“你既然想進商會,可已了解清楚契約内容?”皇甫離伸出手試圖拍他的肩膀讓他放寬心,“你不必擔心,加入我們胭脂商會穩賺不賠,隻不過隻有一條要記住,絕不可私自制胭,你若不能接受的話……”
東掌櫃替月千裡道:“這些我都已經跟他說過了家主,隻是他對胭脂也不懂,您看方便的話,不如帶他看看制胭坊和庫房。”
月千裡躲過了他差點拍到傷口的手,聽道制胭坊和庫房心思一動,有些好奇問:“那是什麼地方?”
皇甫離确實如東掌櫃一樣好說話,欣然應允:“當然可以,我讓管家帶你去便是,就在府内,制胭坊自然是制胭手所待的地方,他們負責研色;如若創新新成色,就能為我們胭脂商會大賺一筆。”
他說着,眼中多了幾分自得之色,語調透露着對如今皇甫家在胭城胭脂生意一家獨大的滿意,更透露出幾分勢在必得:“我相信不過一年,胭脂生意,将再也無人可敵我皇甫家。”
月千裡看見他的面容,想到柳無生告訴自己二十年前的那樁秘聞,如今故事裡的主角就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生出了幾分魔幻之感,但無論怎麼變幻,似乎還是能看見,這位皇甫家主刻在靈魂裡永遠為了自己的印記,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計。
皇甫離喚來管家,讓人引月千裡去庫房和制胭坊。
月千裡跟着他一路往院宅深處走,直到終于聞見一種熟悉的味道,腐爛到了極緻,又香甜到了極緻。
月千裡看見一處空曠開放的院落,院子裡鋪開了大片大片紅色的花瓣,少女們挽起了袖子,露出瑩白修長的手臂,在一口口小石缸前舉着石鋤搗碎花瓣,又抱着石缸将其倒進了院落正中央一口碩大的木桶裡。
月千裡問:“那是什麼?”
管家帶着他走近說:“酸汁桶,主要是石榴汁。”
月千裡看着浮在水面之上厚厚的一層花瓣,鮮紅的顔色,竟然讓他差點幻視成血,他晃了晃頭,看向這院子中央唯一的一扇門,來來往往穿梭的人十分多,月千裡邁進去,才發現這屋子裡隻有一張長桌子。
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瓷瓶子,高矮胖瘦顔色不一,而讓他最奇怪的,是一瓶白瓷瓶,裡面的紅色粉末倒了一桌,瓶子咕噜噜滾了一圈,即将摔下桌前,被月千裡扶住了。
他将東西放好:“這紅色的粉末也是胭脂原料?”
管家點頭道:“是胭脂蟲。”
月千裡驚訝道:“蟲子?”
塗在唇瓣上的胭脂裡竟然會有蟲子,月千裡不好對此多做評價,匆匆環視了一周想起什麼,他問道:“皇甫家有專門的制胭手?怎麼沒看見?”
管家道:“皇甫家的制胭坊并不止這一處。”言外之意是去了别的地方。
月千裡笑說:“這制胭手一定很厲害,能做出這麼多不同顔色的胭脂,一定耗費了不少心力吧。”
接下來是庫房。
與東掌櫃帶他見過的庫房别無二緻,隻是更大一些,月千裡随便看了幾眼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