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雨,燈未盡。
賀府外牆玉蘭未褪,檐下水珠滴落,聲聲不斷。
賀雲荀立于書閣外廊,披一襲白袍,手負在身後,未即入内。那株老梅枝桠枯瘦,葉色新嫩,半枝新綠,半枝殘雪。
他仰頭望着枝間水珠,眼底無光,心中卻翻湧如潮。
朝上那少年——陸如歸。?
他說話乖巧,落筆平穩,舉止之間盡是溫順的模樣,可偏偏能被宛枝帶入政事堂前站位之列。?那是他十年未能站上的位置。?那是他等一句“留在我身邊”,一等十年的位置。
他記得,十三歲的那個春日,他随太傅進府拜見謝宛枝。?她那時才二十,已是官居一品,雖是謝家嫡女,卻極少言笑。
書閣中她坐在窗下,着淡绯襦裙,鬓發未绾,僅以白玉簪束起。午後日光從她肩側落下,籠住那卷未收的策書與案上檀香。
他鼓起勇氣遞上自寫策論,略帶些少年氣的張揚與用力。?她看了一眼,沒說好壞,隻在尾頁寫了八字評語:
——“氣過于急,志未穩,不可大用。”
他漲紅了臉,唇張了張,還是問出口:“那要多久……才可用?”
她側頭望他,那一眼溫柔又遠淡,輕笑:“十年吧。”
他咬了咬唇,小聲說:“若我十年後可用,您……可還在位?”
她不答,隻遞來一盞茶,淡淡道:“你若心誠,自會走得到。”
他接過那盞茶時,指尖微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從她手中接過熱茶。
後來,他數次争取婚事,他乃賀家名門,偏鐵了心要贅謝家,自然換得祖母怒斥。
“你真是越發不像話了!”
賀老夫人語氣不重,卻字字敲骨。
她坐于榻上,繡紋暗紫牡丹衣,鬓發高束,手中佛珠滴滴有聲。
“你是賀家嫡孫。若真贅謝府,将來如何立身?旁人當你是‘贅謝家’,還是‘棄家求歡’?”
賀雲荀躬身行禮,神色冷靜。
“我不圖立身,隻求所願。”
賀老婦人聲音沉肅,“如今朝中局勢緊繃,聽說太常寺與禮部近來走得近,你如此心向謝宛枝,不怕被當槍使?”
賀雲荀閉口不答。
“你是賀家之子,你的願不隻關你一人。你若真贅謝府,不是入常禮,而是自折門風。謝府如今權勢正盛,若有一日風頭轉弱,你賀雲荀,是随她共榮,還是共落?”
賀雲荀擡眼,眼神沉靜。
“父親若在,當不會怪我執着。”
賀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冷冷道:“你心裡,到底放不下那個謝宛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