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風過銀倉,卷簾未阖。
陸如歸整好賬冊,将最後一頁批注封入文函。他未多帶人,隻命白滢随行,悄然離開銀倉,連夜回府。
一路風緊,馬車微颠,月影時隐時現。
白滢看他神情肅然,忍不住低聲道:“那行批文……真的是借兵銀?”
“若不确實,我不會驚動大人。”陸如歸語氣極低,像怕夜風聽了去,“銀賬之後,便是兵圖。他們借銀調兵,卻不歸案,如此行徑,極易掩事。”
白滢沉默許久:“那……接下來我們如何做?”
陸如歸未答,隻望着窗外暗夜,一字一句道:“送至大人手上,就由她來決斷。”
謝府主院,燈火未歇。
書閣中香爐微燃,細煙袅袅。傅文芝正倚着幾案,捧書未翻,眼角卻含笑。
“你倒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她語氣閑散,“借銀之名擅動兵符的局,你起得倒是比我預想的早了些。”
謝宛枝披一襲淡墨長裳,正于案前翻閱密信,語聲冷靜:“林若宜動作太急,不趁此時扳一局,反倒落我下乘。”
傅文芝擡眸,打量她片刻:“你倒真看得清,可你一個人……扛得住麼?”
謝宛枝未答,隻随手合上信函。
正此時,外頭腳步急促。
芷甯輕步而入,低聲道:“陸公子回來了。”
謝宛枝挑眉看她,“瞧瞧,誰說我是一個人?”
傅文芝笑意更深,挑眉看向宛枝:“喲,你的寶貝小公子來了,我便在這兒看場好戲。”
謝宛枝未言,隻讓芷甯把人帶進來。
片刻後,陸如歸入内,夜風微寒,他額發微濕,面頰被凍得微紅,眉眼卻仍極清亮。
“屬下擅自返府,驚擾大人。”
謝宛枝看了他一眼,眼神未動,語氣卻緩了一分:“快進來,外頭風大。”
她吩咐芷甯:“去拿一件幹淨披風,再添盞熱茶。”
傅文芝不動聲色地看着兩人,似笑非笑。
陸如歸略有遲疑,仍低頭上前,将懷中文冊與圖譜雙手奉上:“屬下回報賬目,請大人過目。”
謝宛枝未接,隻示意他坐下:“細說。”
他跪坐于側,細細陳述鹽倉銀賬與批文編号之差,語聲不高,卻每字分明:“圖上銀流呈倒轉之形,疑為借銀調兵。”
謝宛枝一邊聽,一邊翻閱圖紙。
傅文芝側身,饒有興緻地看着這少年,眼神卻極為冷靜。
謝宛枝問:“你憑什麼斷定是兵銀?”
陸如歸答:“調後銀損二百七十兩未在本倉補缺,倉吏言為‘東南兵符線’調撥。若真屬倉虧,必有補銀;若無補,銀即外走。”
謝宛枝輕輕一笑,眼神卻冷:“你倒是斷得快。”
陸如歸垂首,語氣依舊溫:“屬下不過替大人探前路,若誤了,大人可罰。”
謝宛枝起身,步至窗前,半晌未言。
傅文芝輕聲咳了一下,笑道:“宛枝,看來你身邊這位小公子,不光寫得好,斷事也不差。”
謝宛枝聞言收回目光,轉身時唇角含着一抹極輕的笑意,仿若湖面波紋初起,幾不可察:“嗯……就是臉紅得太快了。”
她轉過身,看見陸如歸耳尖已泛紅,忍不住輕歎一聲:“你坐這兒吧,别凍着。”
謝宛枝本就生得冷然清秀,站得筆直,更顯挺拔。衣袂輕輕晃動,整個人如山間寒玉,清而不冷。
陸如歸忽然看得怔了。
芷甯送來披風與茶,謝宛枝親手遞給他:“先暖暖。”
陸如歸神情一震,仿佛忽然回過神,他連忙雙手接過,動作格外小心。
他眼底浮現一絲受寵若驚的暖意,想說什麼,又怕說多了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