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非失落的表情實在太過惹眼,悶不吭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鬧别扭。以至于燭慕甚至有一種自己在欺負弱小的感覺。
他隻好假裝若無其事地刷手機,聯系上了祁非正在休假的家庭醫生,詢問失憶的注意事項。
然而從祁非的視角看去,他隻知道燭慕是在和某個人如火如荼地暢聊,而且打字速度飛快,眼神非常溫柔。
祁非一看更是氣結。
得到了對面人肯定的回應,燭慕松了口氣,他終于擡頭,祁非幽深的眼神瞬間恢複正常:“怎麼了?”
“聽說青雲路有一家醬雞口味很獨特……”
燭慕剛剛還一副威風凜凜、決不妥協的樣子,現在怎麼也說不出類似于邀請的話,于是委婉提示道:“想刷個甜醬嗎?”
“好啊,在哪兒?”祁非問。
“不知道,我得去找找。”
燭慕剛說完,祁非就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你得先把位置占着,不然我們回來就得站着吃。”燭慕無奈道。
“……那你早點回來。”他都這麼說了,祁非縱使臉上百般不樂意,也隻好聽話地坐回位置上。
二十七歲的祁總平時也沒多少表情,現在全用在祁同學臉上了,委委屈屈的表情出現在祁總臉上,既違和又好笑。
燭慕心裡笑個不停,心想真應該現在就給祁非拍下來,等祁非恢複記憶,就把視頻拿到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祁總面前,給他完整放一遍視頻,然後要求他寫個觀後感,最後再安慰他——
“在未來冷若冰霜、叱咤商場的祁總現在也才十七歲的心智,撒撒嬌怎麼了?”
等到心裡笑夠了,燭老師面上溫文爾雅地哄了兩句。
“你好好坐着,等會兒我回來給你帶飲料。”
燭慕快擠入人群的時候,聽見祁非猶豫克制的聲音隐隐約約從身後傳來:“你……身上的錢夠嗎?”
祁非的記憶還停留在高三,那是個燭慕在食堂吃飯都得掰着手指頭算餘額的時代,也是燭慕看來雖然遙遠,但卻最印象深刻的時光。
那時對于一個十七八歲驕傲的少年人來說,骨頭裡若有若無沁入的傲氣,就像絲絲寒流刺入骨髓,疼得綿長又絕望,成為了那段青春裡難以言說的隐痛。
父母接連出事後,他再也不是衣食無憂的小孩子,年少最藏不住事的時候,他會偏過頭,無聊地幻想一般這種時候祁非臉上的表情會是悲憫,還是可惜。
這股傲氣驅使着他獨自走過了太多年,他依然沒有做到和解,但現在,至少他能回過頭,玩笑似的提醒道:
“你忘了這是十年後?祁同學,我現在已經可以養你了哦。”
祁非聽懂了他的潛台詞,無比平靜的眼眸中這才掀起一絲笑意,并非是燭慕想象中的悲憫與可惜,卻帶着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愫,在那雙烏黑透亮的眸子裡醞釀着,從漂亮的黑色深邃的水晶裡投射出了主人的情感。
燭慕的心猛的一顫。
所以十年前,祁非看他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嗎?
直到耳邊傳來祁非壓低後十分模糊的回複聲,對方循循誘導,步步緊逼:“那……我們現在是不是有什麼特殊關系?”
燭慕沉醉的大腦如夢初醒。
他不敢看周圍有沒有人聽見祁非驚世駭俗的發言,耳尖飛速爬上一抹紅,為自己覺得祁非好像變得越來越無賴的錯覺咂舌。
“你在想什麼,我們就是很普通的朋友關系。”
“哦——”祁非不知道信了沒。
“我先走了。”
燭慕躲開視線,轉身匆匆離去,背影看起來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走在街上,身邊熱情高漲的喧嘩聲不斷傳來,燭慕卻充耳不聞。滿心滿眼都是十年前的祁非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對祁非最深的印象,似乎是他的作業總是遲交。
燭慕每回都會叩兩下他的桌子,那雙黑亮的眼睛就從他臉上掃過,慢慢從書桌裡掏出作業來。
這是他們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小習慣。
除此以外,高一高二似乎也就沒什麼多餘的交集了。
這樣不遠不近的關系維系到高三上學期才迎來了變化。
那時他在飯店後廚幫忙出了事故,被同事打120送進醫院。
直到現在,他的鎖骨處仍留着一道醒目的疤痕,那就當時被機器劃過流了血的位置。
雖然燭慕不知道為什麼,說好的副班長會作為全班代表來看望他,最後他卻見到了無官無職的祁非。
不過祁非拿了一束康乃馨來看望他之後,就慷慨地提出希望他能緊急接手一份新工作,價格十分動人。
燭慕權衡再三,選擇辭去了自己手頭上的一份工作,平時周末挪出三小時去給秦廷玉補習。
祁非有時也會加入他們,但他成績很好,常常因為不懂秦廷玉“怎麼那麼簡單的問題就是教不會”,而被秦廷玉黑着臉炮轟出去。
——其實二十七歲的祁非也很難理解。畢竟秦廷玉父親大學學的是生物制藥,而母親又是某高校生物學博士,但他生物卻隻能考五十八。
反正一來二去,三個人漸漸混熟了點,他跟祁非的交流也稍微變多了點。
畢業典禮之後,學校提議同學們可以一起去栾樹林底下合影留念,燭慕被拉着和班裡大部分同學都拍了照片,同時他自己也去找了幾個班裡班外和他關系比較好的朋友拍照。
他找的最後一個人,就是祁非。
又或者說,他直到最後才終于找到了祁非。
他找過去的時候,祁非正坐在一個高高的台子上,神色冷淡地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見燭慕在台階上擡頭和他對視的一刹,祁非微微動了下撐在一側的手臂,随即放松地平躺在台子上,等着燭慕和他并排躺下看樹、看花、看天空、看白雲。
他們相互約定以後都會回來。
燭慕笑着着說未來再見,但比誰都明白彼此都履行約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況,那哪稱得上是約定,頂多叫客套。
就像祁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突然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班長”,就像他周六周日各放半天假,也要在各種兼職間周旋。
他們的關系好像連朋友都不太算得上,更像是做了一場交易的中介與顧客。
然而奇迹意外地發生了。
他們都回到了當年走出去的城市。
他們……結了婚。
……
另一邊,自從燭慕去買醬雞之後,祁非就開始百無聊賴地刷手機,他仿佛早有預料地在相冊裡找到了幾百張照片,并且并不驚訝會看見一半他們共同旅遊的合照,還有一半燭慕的單人照。
其中甚至不乏有燭慕的睡顔照,放大了他長而微卷的睫毛,留住了他微微帶笑的嘴角。
看得出來,無論是拍照的人,還是被拍的人都是一副幸福的模樣。
缺失了一段記憶的感覺其實并不好。明明知道這裡的每一張照片可能都是他的親身經曆,都是他親手按下的快門鍵,他卻一點都體會不到當時喜悅的感受。
而且整件事情似乎也另有隐情。比如他明明已經想好了,如果他沒有絕對的把握拿下燭慕,就隻會和燭慕保持住簡簡單單的朋友關系。未來的他究竟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就決定越界了?
突然,祁非的視線定在了一個視頻的末尾。他目不轉睛盯了好久好久,以至于甚至都沒有能注意兩個年輕男孩走到他們桌前。
直到其中一個寸頭男孩特别自來熟地熱情開口才喚回了他的心神:“哥,能拼個桌不?”
祁非擡起頭,看見了一套黑白配色的校服,眼熟到他幾個小時前剛見過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