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後。
冷遙知再次被主任喊去了辦公室,這次,主任是來跟她協商的。勞動合同不繼續簽,她走人,學校給她一筆補償。
這筆錢相當于多給她半年的工資,如果她選擇留下,到下個月學期,學校不再安排她當班主任跟上課,就拿基本工資。
扣完社保和醫保後,隻有一千塊錢左右。
直到她自己扛不住走人,到那時候,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冷遙知上了五年班,其中最高一個月拿過一萬塊的工資,其他時候,隻有七八千左右。寒暑假有三個月都是拿的底薪,算起來年薪七萬不到。
她平常省吃儉用,吃住都在學校。
但她還是沒有存到錢。
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樣,隻要她一有錢,家裡就會以各種理由,讓她給錢。
五年來,她媽媽住院,爸爸要換車,弟弟考大學,哪家親戚要結婚,父母的保險,裡裡外外的開支,大多數都由她來出。
人家都說伏弟魔,她是完全被她的原生家庭吸血和榨幹了。
有一段時間,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和不舒服,可是表達不出來。因為身邊的女性朋友,大多數如此。
她好像有一種感覺是,隻有她無底線地付出金錢和物質,似乎那個家,才有她的一個位置。她的父母,才是她的父母。
冷遙知深深呼出一口氣。
按照學校的規劃,這時候她主動離職,可以拿到半年左右的賠償工資,算一算那筆錢還算可觀。如果往後拖的話,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
她還要走人。
任何事情都經不住拖。
冷遙知在心裡快速算了一筆賬,前兩天,她剛轉了一萬塊錢給她爸去交手術費,以及給她媽媽請護工的費用。
錢她爸是收了,但話裡話外,一萬塊錢根本就不夠用。
冷遙知也知道一萬塊在醫院裡并不算多,但這一萬塊,是她省吃儉用,攢了幾個月才存下來的。
這幾年學校的工資,是越發越少。明面上說有什麼底薪,加課時費以及一些補貼,但私下扣績效,扣任務課時,扣考勤,到手工資不容樂觀。
再怎麼節省,到手的工資也就那麼多。
那些家庭裡裡外外的開銷,壓的她喘不上氣。
她缺錢。
極度缺錢。
從她大學畢業那一刻開始,一個家的壓力,都在她身上。先是指望她考上編制,揚眉吐氣,再到出來工作發了工資,就要她補貼家用。
在某個瞬間,冷遙知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那就是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隻要考上大學就可以了。考上大學,就會有好的工作,好的前程,好的人生。
可等到她大學畢業的時候,突然發現,所有人似乎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階級。
她拼命從底層往上爬,卻發現自己根本擡不起頭,直不起脊梁骨。
聽她父母話的人生,她像是被罩住了一樣。
她渴望擁有的家,那個在大家都說是港灣的地方,在她看來,像是一個無底洞。
她得用錢去填補,才能抓住點什麼。
要有錢,才可以短暫停靠。但每停靠一次,要她半條命。
可她好像又不得不停靠,因為那是她内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無奈,冷遙知隻能簽下離職合同。
因為她接到了她母親的電話,對于要請護工這件事情,她母親情緒十分躁動,在電話裡指責了冷遙知一通:
“遙遙啊,我們是什麼家庭,就可以請得起護工了?那護工一天得多少錢!嗯?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這筆帳你不會算嗎?我跟你爸累死累活一天才多少錢?你能不能懂點事,你給我把護工撤了!我不要護工!”
可是不要護工,誰來照顧呢?
冷遙知的父親冷興國現在給縣城裡的老闆開貨車,早出晚歸。家裡的事情,一概不過問。冷遙知的弟弟,冷振民,幾年前念的民辦本科,光大學就花了十幾萬,說是學的計算機。
但狗屁都不通。
到現在工作也找不到,就在家裡開直播打遊戲。說是現在直播行業很賺錢,沒準哪一天,他就成網紅了。
坐在家裡都有錢。
家裡的事情,學他爸,也一概不過問。
一日三餐,都要冷遙知的母親葛翠金送到嘴邊。
以前冷遙知覺得一家人,隻要身體健康就行,她辛苦點沒什麼。可後來一次又一次發現,她爸媽就是重男輕女。
兒子是寶貝,女兒就是稻草。
冷遙知三十歲之後,才明白這事。
為此她故意說:“行,你不要護工,那你讓冷振民去照顧你。我是走不開。”
聽她這麼說,葛翠金憤怒道:“你弟弟他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洗,你讓他來照顧我?”
“冷遙知啊,你有沒有良心。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話是你這麼說的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那要怎麼說?
自從知道自己即将面臨失業時,冷遙知真的無法冷靜。
這幾年她壓抑的太久了,在過完三十歲生日那一刻,她的父母告訴她,遙遙啊,懂點事吧。女孩子一旦上了三十歲,那就是大齡剩女了。人家都說,你沒人要。
爸媽臉上的面子,都挂不住。
所以早幾年,冷遙知也被迫相親過。
在她二十六七歲的時候,那會過年回家一天都能見三四個,大多都是單身男青年。但在三十歲之後,媒人給介紹的,開始往二婚帶崽的男性偏了。
她們總會以對方老實憨厚為由,說對方顧家,會過日子。
那結婚不就是要找個會過日子的,可實際上老實憨厚就是沒本事還脾氣大,想找個免費保姆,回家料理一家人的生活。
冷遙知在一次次被推着去接受這樣的現實時,極其痛苦和麻木。
她開始試着自救。
但發現現實太骨感了,她往前走兩步,就會倒退三步。這幾年是工作不順,感情也沒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