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窸窸窣窣地下着,将宿山這座小城籠罩在雨幕中,地标建築與行人都變的模糊。
早晨六點,街邊的早餐店已經支起攤子,熱騰騰的爐竈噴灑出的白煙湧入潮濕的空氣當中。這個點的這塊兒街道大多數都是穿着一中校服的學生,緊趕慢趕地往一中校門的方向慢慢挪去。
電動車從旁駛過,駛過一處坑窪帶起的泥水濺在了言穗的白襪上,上面立馬浸染出泥水污漬。
言穗隻低頭看了眼,不甚在意地繼續往前走。
“同學,你的校牌呢?”
正前方傳來學校值班幹部的聲音,将言穗稍稍放空的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從口袋裡摸出校牌,手心裡躺着的校牌熟悉又陌生。盡管自己已經回來四天了,但當她看到校牌上寫着的“宿山市第一高級中學”時,心情還是難掩的激動。
言穗将校牌别在自己衣領,拉了拉書包帶子,微微挺起胸膛走進了一中校園。
“穗穗!”
言穗剛要走進教學樓,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叫喊聲。
她循聲看去,就見譚書舉着掃把站在教學樓左側的花壇那朝她揮手。
譚書拎着掃把小跑到言穗這邊:“早啊!”
碰上譚書,言穗的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又被她眉眼間染上的笑意掩蓋:“你今天值日?”
譚書和言穗家在同一個小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小學、幼兒園、初中一直都是同班,關系十分要好。高一剛進一中時兩人也是在一個班。隻是後來高二分班時,言穗去選了文科,而譚書則是留在理科班。選科不同,這才将這一對鐵血姐妹花分開。
因班級規定不同,兩人到班級的時間不同,平時都是各自去學校,晚上放學再一起回去。
譚書煩躁地甩了下掃把,抱怨道:“還不是我們班一個男生,昨天晚上煩了我一天讓我跟他換今天的值日。我本來是周三的,誰要在周五值日啊,下午放學都比别人晚走。”
言穗笑着安撫:“沒事,下午我等你。”
譚書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還是别等我了。我磨磨唧唧的估計要弄到很晚,你直接回家吧,聽我爸爸說這周你爸爸回來,不要打擾你們一家人團聚了。”
聽到“爸爸”這個字眼,言穗的眸光稍稍一滞。但眼眸中的情緒隻是瞬息,言穗緩緩勾起唇角,臉上再度浮現起笑容:“是呢,這周他就回來了。”
隻是這次的笑卻不達眼底,眼波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言穗到教室的時候班上已經有大半的學生坐在位置上看書了。在尖子班裡這是常态,更别說一中的尖子班了,在早自習開始前半個小時,幾乎整個班的學生都能到齊。
言穗在位置上坐下,手從桌洞裡拿出語文書看昨天布置的背誦作業。
書本上的筆記密密麻麻的,幾乎是把老師課上講的知識點全部記下來了。這兩天的課,言穗上的十分認真,哪怕放學回家,也沒有放下過書本。
重來一次,她不能重蹈上輩子的遺憾。
言穗是四天前回來的,回到她的十七歲。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接到醫院急診電話,自己急匆匆驅車要從隔壁縣市回到宿山。
當天雨下的特别大,是近幾年來臨安市遇到的最大一場暴雨。僅僅一個上午,氣象局就播報了三次黃色預警。雨刮器的速度比不上暴雨淋在車載玻璃上的速度,使得眼前忽隐忽現。夏季的暴雨還帶着燥熱,車裡的空調沒有打開,但言穗卻像是墜入冰窟,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回想起剛剛自己接到的電話,她捏着方向盤的手又緊了緊。
“言小姐,陳女士的情況不太好......”
言穗的思緒亂成一片,腦海中唯一清晰的話隻剩下聽筒裡醫生的最後一句話。
自從高三的那件事以後,媽媽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她大學的時候,媽媽查出重度抑郁症,弟弟辍學留在家裡照顧媽媽,她一邊要完成大學裡的課業,一邊要兼職補貼家用和妹妹的生活費。本科一結束,她放棄考研,直接進到一所外貿公司開始工作。
那幾年她的壓力很大,但她想着好歹弟弟妹妹和媽媽還在她的身邊,她也有支撐下去的動力。可偏偏屋漏天逢連夜雨,原計劃在今年年底她可以順利升上主管的位置,薪資比起之前可以翻兩倍多,但卻被一個空降回來的留學生搶了位置。她去詢問經理,經理卻說以後還有機會。
有同事告訴她,留學生是老闆的外甥女,主管的這個位置也不過是給她鍍金。
知道這層内幕時,言穗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才将自己的情緒控制,沒在公司發洩出來。她那麼想要爬上的位置,對于别人來說不過是一個用來鍍金的位置,輕輕松松就可以坐上的位子。
她滿身疲憊的回到家中,得到的消息卻是媽媽自殺未遂,正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
言穗覺得,自己天已經快要塌在地上了。
可當她看到妹妹抱着弟弟痛哭時,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媽媽在重症監護室一躺,就是三年。
今天,醫院給她來了電話告訴她,她的媽媽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言穗原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夠灰暗了,但當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才是灰暗。
她想,為什麼老天爺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呢?
就在她腦子亂成一片的時候,手機再度響起了電話鈴聲。言穗瞥了眼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妹妹”二字時,心裡頓時湧現出不好的預感。
言穗顫着手指按下接通鍵。
電話一接通,妹妹言安帶着哭腔的聲音就從車載聽筒裡傳了出來:“姐姐.......”
“媽媽她,走了。”
言穗:“......”
—
“言穗,言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