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站在原地,默默注視着女孩的背影,直到墨色黑夜中隻餘下自由飄蕩的雪。
今年的雪很大,比任何一年都大。
不知怎得,裴珩推開門時,竟感覺屋内比屋外更冷。
裴修永裹着軍大衣,醉醺醺的窩在一旁的木闆床上,呼噜震天響。
裴珩淡漠眼神掃過男人,朝樓上走去。
“呵!”
二樓,裴珩站在自己門前望着眼前的景象,口中溢出悲涼慘笑。
裴修永是沒有砍門,但是他把門鋸了。
木門上四四方方一個小方塊,透過方塊,裴珩能看到屋内淩亂的景象。
伸手推開門,眼前景色瞬間模糊,他甚至都不敢朝前走一步。
想起什麼似的,一腳踏過床闆,然後裴珩看見了母親稀碎的相框和被砸的四分五裂的床頭櫃。
所有氣息一瞬間堵在脖頸,裴珩扶着牆彎下腰喘着粗氣,眼眶充血。
沒了,什麼都沒了。
攢的錢沒了,大學的學費沒了。
明天,也沒了。
幾步下樓,一把掐起熟睡中的男人:“錢呢?我問你錢呢?”
“狗東西,你把老子放開!”被人從睡夢中抓起,裴修永粗着嗓子大聲嚷嚷道,看見人是裴珩,難得目光閃躲。
“錢呢?”裴珩攥着裴修永的衣領劇烈搖晃,目光兇狠:“我問你錢呢?”
“錢錢錢,就知道錢,”裴修永一把推開男生,惱羞成怒道:“沒見你這麼關心過你老爹?”
裴珩腳步虛浮狼狽的倒在爐子邊,淚流滿面地嘶吼道:“裴修永,我問你錢呢?”
裴修永被吵得腦子疼,挖了挖耳朵:“錢錢錢,錢當然是被老子花了呗!”
裴珩眼神麻木,慢悠悠站起來走到男人面前:“把錢還給我。”
“沒有。”裴修永不耐煩地說完,朝床上躺去。
“還給我!”裴珩一把攥住男人的衣領。
“都輸光了老子咋還給你?”裴修永徹底惱火,一巴掌朝裴珩扇去:“張嘴閉嘴都是錢,老子養你這麼多年花你點錢怎麼了?”
“前幾天不還給你這狗東西三百,拿你點錢怎麼了?”
裴珩躺在地上望着屋内的吊頂,又慢慢将目光轉向一邊的爐子,視線慢慢模糊,又漸漸清晰。
一切都結束吧。
他受夠了。
靜立在男人眼前,語氣平靜的像個死人:“裴修永,你去死好不好?”
“你說什麼?”躺下的男人欻得站起來:“老子是你爹!”
“我說,你去死好不好?”
“我看你——”
随聲音響起地還有男人高高擡起的手。
裴珩微微側身,喝了酒的男人一個踉跄朝前摔去。
就一瞬間,隻一瞬間。
屋内陷入死一般地沉寂,幾滴鮮豔濺落在男孩灰色的校服褲上,洇出一朵朵“紅梅”。
指尖感受到一滴溫熱,又慢慢冷卻。
男孩單薄的脊背挺立在寒夜中,似凜冽寒風中的一支勁竹。
他沒有回頭,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享受着這難得的平靜與祥和。
一切都分毫不差。
男人嗚咽地哭喊慢慢響起,又慢慢變弱。
“小珩,救救爸爸……小珩……”
小珩。
好陌生的稱呼。
這個“稱呼”被血淋淋的從記憶深處挖出來,裴珩全身緊繃到顫抖,眼眶凝着淚水,昏黃光線在眼底凝結成亮黃光斑,又逐漸褪色化作紅藍交替的光點。
“嗚——哩——”
急救聲撕裂小巷寂靜黑暗的夜晚,那盞路燈徹底滅了。
窗前做題的文慈猛地站起,似有心靈感應般拉開門朝巷子口奔去。
遠遠的隻看見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男孩家裡進進出出,而裴珩站在門口,脊背挺直,神色怔愣,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裴珩!”文慈喊了聲,帶着哭腔。
隔着雪幕裴珩轉過身,眼淚模糊了雙眼,透過層層淚霧文慈也分不清男孩眼底的情緒。
不甘,懊悔,悲恨,釋懷……
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化作一句:“阿慈,我好想他死。”
握緊拳頭,整個身子像一張緊繃的弦,眼球布滿血絲,嘴唇卻又蒼白的過分,屋内燈光暗黃,映襯着男孩腫得通紅的右半張臉。
文慈顫抖着手伸向男孩側臉,眼淚不期然落下:“到底怎麼回事?”
隻是還沒開口,兩人身後就傳來急切地呼喊:“病人家屬?病人家屬在哪裡?”
眼淚刷得落下,裴珩緊咬着唇憤恨轉身。
雪并沒有變小的趨勢,蒼茫夜色下文慈看着男孩上了救護車,背影比這雪夜更加悲涼。
不過片刻救護車便沒了蹤影,隻餘下耳畔愈行愈遠的急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