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紙張泛黃,字迹稚嫩。
景甯十九年臘月十三,母親将姨娘送來的百合粥倒給守門的小黑狗。早晨,雪地裡居然有紅色雪花。
臘月三十,姨娘今日教我剪小紙人,說放于枕下,夜晚可将妖怪驅離,但母親為什麼不高興呢?
十一年前的小孩日記?眉頭微蹙,真相快要從心底跑出,沈辭盈耐住性子,快速向末尾掃去。
景甯二十年四月十五,姨娘哭着跑來抱我,往懷中塞了一隻珍珠流蘇,就被母親派人帶走。
景甯二十年四月十六,姨娘今日未來。
景甯二十年四月十七,姨娘兩日未來。
景甯二十年四月十八,三日未來。
……
稍顯工整的字迹越發潦草,右手捏住的紙角,是淚迹将赤色小字暈染成的大片暗紅。沈辭盈怔怔地看向陸岑歸,她的面前仿佛正有一孩童提腕于宣紙之上,狼毫被用力按在紙上拖出蜿蜒血痕,不知如何開口:“時鶴,這……”
門外忽有聲響。
待兩人追出之時,隻見雨幕中隐約立着一道赤紅背影,轉瞬即逝。
第二日一早,謝府。
手指緊緊捏住茶杯,連茶水溢出杯外,謝婉瑩都未察覺,嘴裡不住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婉淇近來行事再如何乖張,這立神位之事她決不會做的。”
“婉瑩不信我?”
“不是的,阿盈。你帶我去,我要親眼見!”雙手不由緊緊攥住沈辭盈,轉而低頭側目看向地面,說出的話明顯底氣不足,卻又不願不敢相信沈辭盈的話。
兩人帶着幾名謝府随從,行色匆匆出府。
“這是……蘇姨娘出嫁前的家。”牆壁斑駁,看似荒廢許久,“我以為蘇家早已将這座宅院典賣出去。”
沈辭盈目光略帶狐疑,“蘇姨娘?”
“沒錯,蘇姨娘是婉淇的親生母親,但在她四歲那年因犯事被……”神色凝重。
結合昨夜看見的宣紙,她大概知道這蘇姨娘結局。
來至竹簾前,裡面隐隐約約透出燭火搖曳,是謝婉淇?
謝婉瑩一把掀開竹簾,本該在裡的人早已不見。
沈辭盈不由警惕起來,四周掃視,好在未發現異常。随行而來的随從也被他們下令在外守候,應該問題不大。
待她将視線落于謝婉瑩身上時,隻見她手指緊緊扣住供桌邊緣,指節泛白,香爐裡的三柱香明明滅滅。
牌位上“慈姐謝氏閨秀婉瑩之神位”的字正在燭火裡扭曲。謝婉瑩陡然伸手去拿那紫檀木牌位,指尖在觸碰到“婉瑩”兩字,像被針刺一般倏然收回。
“為什麼?定是弄錯了!”謝婉瑩滿臉震驚,惶恐的話語從喉嚨中艱難擠出。沈辭盈明白,要相信一個自幼相伴的人居然會傷害自己,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婉淇自幼最怕黑,連謝氏祠堂的門檻都不敢跨,怎麼敢夜深人靜來這廢棄……”尾音突然哽在喉間,捏着錦帕的右手連忙壓在胸前,平緩氣息。
供桌上擺放着一碟糖蓮子,和昨夜相比,供奉顯得格外用心。
糖蓮子明晃晃的擺于桌上,刺疼了謝婉瑩的雙眼,那正是她及笄那年,妹妹婉淇踮着腳塞進她掌心的糖。
隻見謝婉瑩右手強壓在左心上,神情恍惚,嘴裡不住說着:“不可能,不可能。”踉跄的身影不斷後退,直至腳後跟碰到蒲團,跌坐于上才停止口中的三個字。
“為何信她至此?”沈辭盈終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話音未落,謝婉瑩猛然轉身看向沈辭盈。月白中衣領口微微敞開,她用力從脖頸處扯出魚形玉片,這是百姓家裡十分流行的雙魚銜珠長命鎖。“兩年前,我于南邊遊玩時感染風寒,是婉淇整日整夜照顧我,将她視若珍寶的長命鎖一分為二給我一片,願分一半性命于我”
指甲深陷掌心,謝婉瑩仿佛魔怔了,情緒高昂:“她三歲,是我親手教她識字;她七歲那年出痘疹,是我抱着她在藥桶裡熬過一夜……”
聲音突然哽住,她盯着供桌下散落的一張泛黃宣紙,陡然不顧禮儀的爬過去撿起,上面依稀能辨出“景甯十九年三月五日,阿姐教我寫名字”的稚嫩筆迹。
供桌劇烈晃動,那碟糖蓮子嘩嘩灑落。
謝婉瑩動作僵硬地撿起一顆被香灰染黑的糖蓮子,輕輕擦拭上面的香灰。恍惚間又看見妹妹兩年前伸出掌心給她糖蓮子的模樣:“姐姐吃了我親手做的糖,能不能不嫁去楊家?”
謝婉瑩突然低笑起來,笑着笑着就有水痕滑進嘴角:“你當我願意嫁去楊家嗎?《禮記》:‘婦人,從人者也。’”
沈辭盈眉頭緊蹙,謝婉瑩俨然是深陷曾經的姐妹情深,“她就是算作你親手帶大的妹妹,現如今這神位就在此,難道你不知活人立神位意味什麼嗎?”
“我豈會不知她這是在咒我,她定是氣我将她一人棄于深宅大院中。自蘇姨娘離開她後,婉淇就格外敏感,隻依賴于我。”
沈辭盈額頭青筋暗跳,恨不得上去扇人兩下,讓她清醒清醒。
雙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了搖,“謝婉瑩,你清醒清醒。謝婉淇知曉蘇姨娘當初是被你母親……現如今京城流傳關于謝府的謠言,你以為是誰的手筆!”最後一句,按耐不住性子的沈辭盈低聲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