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骨,一個圓圓潤潤的人頭骨擺在桌上,一個男人手握尖刀,正在敲撬。
不止,另一張桌上,一個男人在切割一雙小手,就像切胡蘿蔔那樣。
再一張桌上,是一堆細腸。
丁旭隻覺胃裡翻江倒海,嘔意直沖腦門,他彎下了腰。盡管他見過血流成河的戰場,盡管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但都沒有此刻所見驚悚。
作惡居然可以這般毫無顧忌!
在他彎腰的瞬間,有人瞥見了他,卻也不急不慌,隻是喊了句“有老鼠!”
接着,八條壯漢掄刀從廂房沖出,直奔丁旭。
砰,砰,隻一個瞬息,地上多了八具橫屍。那些人見狀,這才有些驚慌,卻也晚了,隻覺冷風拂過頸下,接着就是鮮紅噴出。
滴滴濺濺的鮮血落在最後一個男人面上,他驚恐地望着來人,那個帶着兔形面具的人。
“你們老闆呢?”他問。
“在後院。”話音未落,人就倒在了地上。
暗紅,迷蒙,後院的牆磚屋角仿佛浸在血水中一般。丁旭持劍,快步進了人影搖曳的房中。
房門外有兩個武婢,試圖攔阻,都被他毫不猶豫地斬殺。
一個女子正在穿衣,烏黑長發披散在蕉紅襖子上,幽光潤澤。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仿佛沒聽見門外的動靜,亦無察覺不速之客的腳步聲,還有那蒸騰彌漫的殺氣。
丁旭見室内再無他人,忍下動手的沖動,問道:“你們老闆呢?”
他的眼睛因憤怒而發紅,跟那兔形面具分外搭襯。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那女子在回頭看他的瞬間,一下子失笑出聲。
“我就是老闆!”她笑道,打量着他,“威遠将軍何時也做這顧首不顧尾的事了?”
丁旭愕然,不是因為她認出了他,而是因為她的面容有幾分熟悉,他急急想了一下,脫口道:“袁美竹?”
“将軍好記性!”
袁美竹做了個“請”的手勢,一面走到茶桌前,倒了兩杯茶,自己端起一盞,喝了一口,道:“我夜間做事,困頓不支時,全靠這佛手茶提神。”
她自行坐下,又道:“将軍今夜想必很忙,也請喝些。”
見他不應,又笑着道:“放心,茶水無毒,我不會自戕!賬簿就在櫥子裡。”
她指了指牆角的一隻剔紅擡頭見喜紋立櫥,“在商言商,商人重利,我亦不例外。那些小兒,在病人眼中是補品,高價以求,我自是動了心。慈濟院的孩子,本就是棄兒,多活這些年已是多福,少幾個,也沒甚麼,既減了院中負擔,還給院長添了些碎銀,一計數得!”
說完捧着茶盞繼續喝茶,片時才道:“将軍還有甚麼疑問,不妨都說出來,我定會知無不言。”
她語氣如常,如話家常,丁旭聽着已是怒極恨極,若非要拿她歸案,真想一劍擊殺。
他奮力壓下揮劍的沖動,想了想,道:“今年五月初五,有個叫小豆子的男孩,他在被……送來這藥鋪前,都做了甚麼,你可知道?”
袁美竹搖頭,“将軍太高看我了,這裡進進出出的那麼多小兒,我根本記不住名姓!您不如問問院長!”
沒有得到答案,丁旭有些失落,卻也無暇再問,畢竟要做的事太多。
他當即拿了賬簿,就要綁袁美竹去順天府衙,卻聽她道:“我不會跑的,也跑不了,将軍就全我些臉面,讓我騎馬去吧。馬廄中有數匹好馬,與其充公,不如将軍受用,好馬配英雄才是物盡其用。”
又見到丁旭,順天府尹關皓依舊是笑臉相迎,隻在腹内暗罵其不分時候的攪擾。
待聽他說了袁記生藥鋪與慈濟院的勾當後,關皓的笑再撐不住,被那淋淋冷汗沖刷得幹幹淨淨。
他做府尹快十年了,第一次聽聞此等惡行,不免驚心,更驚心的是,這種罪惡居然發生在他的轄區,雖說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但他的失察之責是跑不掉了!
“怎麼辦?”他脫口道。
丁旭不知他心思,還以為他因事出突然而失了主張,遂道:“查封袁記所有藥鋪,并慈濟院,将一幹人等下獄審查,另派人接管慈濟院,照顧好幼童!”
關皓茫然地點了點頭,一一照做。
丁旭為出首人,此時雖已把主犯解到,卻也要補口錄,還要查探那小豆子的事,一通忙亂下來,天已近明。
他需回宮當值,便讓梅影把事情告知甘翎,讓她放心。
……
天明朝散,成安帝讓禮部尚書窦永去養心殿說話。
“窦卿,朕思慮了許久,你所言極是,是該立太子了!”成安帝看着垂眸不語的老臣,歎了口氣,“朕之前一直不松口,不是不想,隻是拿不定主意。江山社稷,不是誰都能守住的。朕需要一個能坐穩江山的太子!”
“敢問陛下,這樣的太子,可是要德才兼備者才能勝任?”窦永緩緩開口,“有德,才能懷慈,施恩于萬民;有才,方能馭臣有法,執政有道。”
“不錯!”皇帝贊許地應道。
“原來陛下也是貪心的人。”窦永忽地笑了,拱手道,“請恕臣無禮妄論之罪!這樣的人,太少了!臣眼拙,還未發現!想來陛下已有了人選,還請示下!”
成安帝微微變了臉色:“怎麼,朕諸多皇子中,除了谷王,就沒人再能得窦卿青目?”
這話暗指他有辱君之嫌,窦永也不辯解,隻道:“臣以前堅持立長,是長為尊之意,我朝以孝治天下,尊長就是敬老。但現在,已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