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晨曦初露。
床尾矮桌上燃了一夜的蠟燭這會兒才将将燃盡，燈芯處冒出一縷纖細的尾煙。
簾帳被掀開一線，耳邊傳來窸窣穿衣聲響，洛南音緩緩睜開眼，視線所及，是洛懷虞被熹微晨光勾勒出的模糊背影。
洛南音下意識拽住她的一截衣角。
洛懷虞系衣帶的手一頓，側過臉，道：“時間還早，你再睡會。”
洛南音置若罔聞，她坐起身，從身後攀住洛懷虞的背。
手指剛扯上洛懷虞系好的衣帶，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她也不在意，另一隻手從衣襟領口處探入，不出所料也被制止。
“洛懷虞……”
她沒喚她姐姐，而是喚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帶上刻意的媚色，撩人至極，卻也陌生。
洛懷虞轉過身定定看着她，控住她的手腕也沒有放，難得沒有讓她動手動腳。
洛南音到底想要什麼，經過這一夜的索取和試探，洛懷虞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
隻是……
還不到時候。
洛南音見洛懷虞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向來靈動的眼眸一點點蓄滿晶瑩，不一會兒眼角已凝起一滴淚，旁逸斜出，搖搖欲墜，一如她内心的不安與脆弱。
“洛懷虞，你，……”是不是隻是和我玩玩而已？
洛南音聲音有些澀然，到了嘴邊的話語，卻因為那份殘存的自尊而難以出口。
昨夜她都那般模樣了，洛懷虞卻還能在最後時刻停住，到底是為什麼。
即使明知裴姨的話不可信，可那些揣測還是如附骨之疽般侵蝕着她。
她并非真的懷疑洛懷虞是出于利益考量而不願動她，而是洛懷虞的有所保留讓她心中不安。
如今這便是她最後的試探。
丢掉尊嚴，輕浮又讨好，換來得卻是洛懷虞控住她的手腕，沉默地将她看着。
本來近乎赤身的去撩撥穿戴整齊的洛懷虞就已經讓她有些羞恥，現如今洛懷虞冷靜的态度更是讓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安全感瞬間崩塌。
洛南音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
“我跟姐姐鬧着玩呢。”
洛南音露出一個笑，那滴懸而未決的淚珠終還是忍了回去。
“南音，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麼？”洛懷虞蹙着眉，看着洛南音明顯不對勁，但她卻又找不到症結。
“沒有。”洛南音佯裝打了個哈欠，“太困了，困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再睡會。”
洛懷虞還想再說什麼，屋外突然傳來極輕的三聲叩響。
這是暗衛有緊急情況要彙報的暗号。
“姐姐去忙吧。”洛南音擺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臉。
洛懷虞盯着洛南音看了一會，眸光深淺不定。
就在洛南音以為洛懷虞要離開的時候，卻不曾想洛懷虞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臉頰。
“洛南音。”洛懷虞眼簾微斂，言語中帶上了幾分情緒。
她一想到剛剛洛南音對她疏離又生分的模樣，心中就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躁郁情緒。
洛南音現在就像一隻感受不到主人憐愛的小貓，糾結擰巴，明明内心充滿了不安和焦慮，還故作不在乎。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洛懷虞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兩分，道：“你是不是最近話本看多了？”
洛南音原本還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出來，突然就被洛懷虞這問題給問懵了。
“诶？話本？什麼話本？”
洛懷虞随便從床邊的矮桌上抽過來一本書。
《閨中秘事：貴女情事錄》
“……”
原本淚眼朦胧還沉浸在情緒中無法自拔的洛南音眼角一抽，有點無語。
矮桌上的書是連翹拿來給她解悶的，她還沒來得及看。
愣神間，洛懷虞又拿過來幾本。
《禁愛之花：美人的誘惑》
《情絲千結：傾城之戀》
……
這都什麼書啊？！連翹！
洛南音顧不上沉浸在心裡七繞八繞的情緒中，她連忙搶過洛懷虞手中的書，有些尴尬道：“這些都是連翹拿來的書，不是我要看的。”
“是嗎。”
洛懷虞沒依她，反而将書翻開粗略看了一眼，忽地笑道：“南音昨晚就是跟書上學的？”
洛南音看着那一頁不可描述的内容，頓時面紅耳赤。
連翹哪裡找來的書，竟然還帶配圖的！
“姐姐！”洛南音又羞又惱，伸手就去搶洛懷虞手中的書，“你别看了！”
這次洛懷虞沒躲，洛南音搶過書後将書一股腦兒全部塞進了被子裡才作罷。
“唔，這些書真的都是連翹拿來給我解悶的，我隻是随口讓她找些有趣的話本，真沒想到那丫頭口味如此獨特，竟然挑了這些書……”
洛南音正在碎碎念，一擡頭就發現洛懷虞正靜靜地看着她。
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那眼底的三分寵溺還是讓她看得真切。
洛南音心頭蓦地一軟，明白了洛懷虞這是在哄她，提及話本也隻是想把她從情緒怪圈中拉出來。
洛懷虞見洛南音臉上不再是之前的試探與防備，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裡衣系好，才道：“南音，你有沒有什麼想問我的，或跟我說的？”
洛南音安靜了一陣，好像明白了自己有點無理取鬧，這才緩緩開口道：“姐姐，其實是裴……”
這時屋外又傳來了一聲更急的叩響，打斷了洛南音的話。
洛懷虞眉頭一皺，看起來有些不悅。
洛南音笑笑，“姐姐先去忙吧，晚些我們再說。”
見洛南音現在情緒穩定了，洛懷虞也不再多說什麼，交待她好好休息後便出了門。
待洛懷虞徹底出了錦繡院，洛南音嘴角的笑漸漸淡了下來。
……
整整一日，洛南音都有些心不在焉。
想想不過裴姨三言兩語，竟攪得她心神不甯。
她已很久沒有過這種失控的感覺，細細想來，約莫是從裴姨在馬奶酒中給她下藥開始，裴姨就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按常理，有刺拔了就好了，她本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良善之人。
但裴姨對洛懷虞而言，亦師亦母。
所以她從不在洛懷虞面前說裴姨的壞話，也從未對裴姨動手。隻要洛懷虞喜歡她，其他的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
然而她現在開始意識到，裴姨才是那個一直陪伴在洛懷虞身邊的人，而她和洛懷虞，相識不過短短幾個月。裴姨對洛懷虞的影響遠比她想的要大。
對洛懷虞而言重要的人，卻處處針對她，這讓她很被動。
她不是真的不在乎，隻是她憋着這口氣，浮起來就摁下去，直到洛懷虞沒有給到她足夠的安全感時，這股陰暗的情緒早已成長為龐然大物，再也壓不住了。
洛南音猜想裴姨昨日那番話隻是為了擾亂她的心，後續一定還會有别的動作。
果不其然，黃昏時分，連翹端來了一瓶馬奶酒，說是裴姨臨走前給她留的。
洛南音盯着桌上那瓶熟悉的酒，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連翹被這笑弄得有些犯怵，結巴道：“小，小姐，這酒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洛南音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先下去吧。”
“诶。”連翹撓了撓腦袋，應了一聲便關門離去。
洛南音舉着這杯酒看了一會，蓦地手一松。
“啪——！”
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聲音很大，卻沒有引來屋外的連翹。
想來連翹應該是已經被人迷暈過去了。
洛南音眸色暗了暗，順勢趴在桌上，嘴裡驚呼一聲“來人——”，便閉上了眼。
過了半晌，屋門處傳來響動，下一秒她的身子便騰空，就這樣被人帶離了侯府。
擄走她的那人顯然急切，連馬車都來不及準備，隻匆匆找了一匹馬，讓她橫趴在馬背上，随後便策馬揚鞭，狂奔而去。
一路颠簸。
從嘈雜的人群，到寂靜的郊外，再到人迹罕至的一處湖邊，直到她聞到了一股幽涼的湖水氣息，才被那人從馬背上放下。
中途那人去牽船，洛南音悄悄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片寬闊的湖泊，湖心處伫立着一座不算太大的島嶼，島上有一間醒目的三層高的木屋，那人似乎就是要将她帶往那裡。
随着搖晃的小船，他們終于到達湖中小島。
到了這裡，他們似乎就不怕洛南音會跑，有人給她喂了解藥後便将她關進二樓的一間屋子裡，待屋門被鎖上的瞬間，洛南音就睜開了眼。
她先是探了探自己随身帶着的匕首，還好沒有被搜走。
而後她開始打量這間屋子，就和外面普通的客棧差不多，雖然小，但是床榻桌椅什麼的一個也不少，還有一扇極其開闊的窗戶。
洛南音走到窗邊推了推窗子，被釘死了，打不開。
沿着窗沿摸索一番，摸到了幾枚釘子，她用匕首将密封窗子的釘子撬出。
雖然這是二樓，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起碼這還是條路。
她從侯府出來的時候本就已經是黃昏時分，現在天色近乎已經是完全暗了下來，屋内有燭台卻沒有火折子，洛南音找了張椅子，就這樣在黑燈瞎火中坐着。
裴姨推門而入的時候，手中端着一盞搖曳的燭燈，待她将屋内所有的燭台點燃後，火光映照下，就看到洛南音一動不動地坐着，看向她的神情格外冷靜。
裴姨微微一怔，似乎對洛南音的平靜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