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山呼吸一滞,沒有第一時間吭聲。
紙人以為她聽進去了,紙做的手擡起,在臉上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淚:“知道孰輕孰重就好。待到明日子時,阿嬷再來送送你。”
說完,像是笃定她不會跑一樣,轉身飄出了屋外。
“砰”一聲響,木門再次合上。
孟千山在原地靜靜等了會兒,片刻後,小心起身來到窗邊,透過剛才戳出的窟窿朝外望去,确定院子裡沒東西,這才将身上繁瑣的桎梏一一取下丢到地上。
方才那個紙人的話裡傳遞出了幾個信息:新娘叫“煙煙”、新郎是“錢公子”,他們要結婚了。并且通過某些特殊用詞判斷,很有可能是冥婚。
這種封建産物古時就已存在,發展至今,雖為世人不齒,但抵不住仍有一些地區深深信奉。被配冥婚的雙方往往是年紀輕輕未嫁娶就已離世的,像現在這種男方已逝、卻找個活人來配的實屬罕見。
她現在身在一個能量巨大的詭陣中,故事裡的“煙煙”将在明日子時遇難,而現在不知何種原因,這個身份暫時由她扮演了。
明日子時是死線,必須在那之前離開,不然說不好會發生什麼。
理清這些,孟千山從袖口抖出一卷黃符來。
金筝準備工作做得充足,這一卷裡包含了各種類型的符紙,共11張,她将之一一分類好,存放在易拿取的不同位置。随後又将一條雷擊桃木串珠繞在手腕上,作二層防護。
喜服礙事,幹脆三兩下剝除,垃圾一樣丢在地上,僅留下一身輕盈便捷的白色裡衣。
詭陣不會設計死局,除非不巧入了死門。她這才剛進來,沒理由直接被投放到必死的地方,她還有機會。
除此之外,還有馮永。她進來到現在還沒見到馮永,他又去了哪裡……
孟千山思索着來到門邊,嘗試推了推。本是不抱希望的無意之舉,門卻随着她的動作“吱呀”一聲,輕而易舉被推開了。
嗯?
什麼情況,紙人忘了鎖門?
管不了那麼多,孟千山打起十二分精神,拉緊單薄的裡衣,貼牆溜出屋子。
·
唢呐聲不知疲倦,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融進夜晚凄涼的底色裡。
方才那個紙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許是回前廳熱鬧去了。
穿過回廊,院落那頭燈火昏黃,人影幢幢。有人興緻高昂地在叫喚什麼,周圍人給足面子歡呼喝彩,觥籌交錯,熱鬧非凡,隻是内容依舊聽不明晰。
孟千山貼着牆沿,蹑手蹑腳挪過去,路過時沒忍住往裡瞅了一眼。
視線觸及的瞬間,隻一眼,瞳孔驟然猛縮。
隻見偌大前廳張燈結彩,數十桌喜宴大擺,卻盡是些紙人端坐其間!
那些紙人形态各異,有的身着華服端坐台前,有的衣着樸素端着五顔六色的紙做的菜,有的捏着酒杯高聲笑談……無論哪個,慘白的臉上皆描繪着誇張的笑面,在大紅燈籠的映射下顯得詭谲萬分。
哪有什麼活人,滿院子的欣欣繁榮,竟都來自這些紙人!
穿堂風掃過,刮得檐上高挂的大紅燈籠哐哐作響。
孟千山注意到不遠處有兩個紙人正在往這邊走來,來不及思索,當機立斷鑽入就近的房間。
方才沒仔細看,這一轉身才發現房間内格外空曠,角落淩亂堆着稻草,屋子正中靜靜停着一口大開的空棺材。棺身塗滿紅漆,棺材蓋上系着紅娟布制成的花球,花球下露出一半碩大的“囍”字。
她矮身藏在棺材後,剛蹲下去沒幾秒,兩個紙人已經停在了門邊。
它們沒有注意到角落的異常,雙雙倚在牆邊,其中一個畫着發髻的紙人捂着臉,從脖頸處發出少女的唉聲歎氣:“小姐終于嫁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錢家人知曉了會不會生氣。”
另一個略矮的胖紙人回應道:“隻要管好嘴,他們不會知道真相的。”
“這對二小姐是不是不太公平?明明和錢家大公子有婚約的是大小姐,錢公子這麼一去,合着也該是大小姐……”
“呸呸呸,說的什麼胡話。”胖紙人連忙捂住她的嘴,黑墨勾勒的五官扭在一起:“她身有殘疾,本就是個薄命的,能嫁給錢家大公子是她的福氣,你可不要多嘴!”
“哎呀,我這不心疼小姐嘛。”
那個胖紙人似乎是個管事的,衣裳比另一個紙人要華麗上些許,她話鋒一轉,壓低的聲音語藏暗芒:“讓你準備的東西,都備好了?”
“備好了。”女性紙人的聲音又細又軟,聊家常似的:“縫嘴的針線、挖心的匕首、還有浸了黑狗血的紅繩,一早就備好了,就等時辰到了。”
“嗯,這是林小姐的終身大事,也事關我們林家的名聲,絕不能有半分差池。”
藏在暗處的孟千山将這些對話悉數收于耳中,她垂下眼簾,漆黑的眸子複雜晦暗。
待兩個紙人的窸窣聲離去,她才從棺材後起身,沉默着朝大門的方向潛行而去。
夜色如墨,天高無雲。
此時距離所謂的子時還有些時候,新娘出逃的事情還是先一步暴露了。
先是一聲尖利的驚呼劃破黑夜,緊接着,宅内火光大亂。遠處飄搖的唢呐聲陡然轉調,催命符班加快節奏。
“林小姐跑了!新娘跑了!!”
“追!一定要找到她!”
“所有人都給我去搜!”
霎時滿院紙人亂作一團,紙紮的面容的扭曲變形,喉間紛紛發出尖利而瘋狂的叫嚷。
孟千山在迷宮般的庭院間疾行,她明明方向感不錯,卻遲遲找不到出去的路,像是有無形的東西阻礙。兜兜轉轉,最後竟又回到了那間存放棺材的客房。
餘光瞥見一個小厮穿着的紙人從遠處飄來,心中暗罵一聲,不得不再次鑽進棺材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