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又變成一團漆黑。
遊甯的意識下沉,周圍的空氣仿佛濃稠的泥漿,重新将他包裹進又一次的昏沉裡面。
他的身軀被埋進無盡暗流着的數據傳輸裡,沉睡的男人無意識皺眉,垂在身側的手指顫動,卻依舊沒能掙脫軀殼的束縛。
再次意識回籠的時候,遊甯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薄薄的一層眼皮沒有接收到任何光信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壓縮成量子态的神經脈沖正沿着光纖管道奔湧,他高大修長的身體在其中不過滄海一粟,如同被困在琥珀中掙紮的蝴蝶,翻不起一絲浪花。
這種詭異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如同不久前陷入的迷沼,他的思維遲滞,難以運轉。唯有心底的聲音還在焦急地回響。
喬禦樹……喬禦樹,記憶裡暈開的血色讓他眼前發黑,無論是媽媽身上的傷口還是喬禦樹的鮮血,那種沉悶和偏激的愛于他而言都是難以回報的天塹……
被他挂念的喬禦樹此刻正顫抖着手,根本不在意百分百痛感殘留在身體裡的影響。他的後頸傳來灼燒般的刺痛,全息艙的生物電流正沖刷着他的神經,提醒他應适度遊戲,注意身體。
然而喬禦樹充耳未聞,隻瘋狂地在系統裡面翻找着原始代碼,一目十行地浏覽過自己親手寫的每一個設定。
原本喬禦樹是想将現實世界的一切都搬進虛拟世界中,但也許是現在的芯片負載不了太多的載荷,運行起來的代碼相當遲滞,他隻能适當删減設定來縮短反應時間。
于是他給遊甯安排了溫飽但遠達不到富裕的普通生活,以便于自己能夠在金錢上面掌控他。
他給遊甯安排了健康的身體和積極的人格,看他像個成長中的孩童茁壯的吸收着周圍的知識,如同交了親密的朋友一般興奮。
系統開始運行後,喬禦樹每天都會翻看代碼中新添加的情緒模塊。正直、善良、責任、勇敢、坦誠……
他很驕傲,恨不得把自己的AI朋友拿到所有人面前炫耀,然而時間推演着,那些他親手編寫的代碼竟自發演化出新的邏輯分支,小AI開始有了認識的朋友。
獨屬于他自己的小AI,開始有了别的想保護的朋友。
AI遊甯活潑又積極,明亮地像天上的星星,符合一切天使生物成長的軌迹。
然而他越是完美,身為創作者的喬禦樹心中就越難以控制他的占有欲,病态的愛就像暗瘡在完美皮膚下悄然滋生。
有一瞬間,他想重新開始,重新設定。
隻要輕輕按下删除,那個小小的,還沒完全長大的AI就會完全消失,和自己的媽媽一樣隻能留在記憶裡緬懷。
等喬禦樹因為陷入長久的精神狂亂不能自拔時,防火牆發出的預警拉回了他殘存的意識。
他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去随意觀看遊甯的情感軌迹。
然而他中途更改的設定,卻讓遊甯的爸爸成了情緒暴躁的酒鬼。
自此,AI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自動運轉的代碼忠實地記錄了這些年的數據,并進行了模拟分析。
原本攜帶正直、善良和勇敢的标簽裡面增加了憤怒、恐懼、愧疚……這些情緒模塊演變到後面,又增加出恨意。
喬禦樹緊緊盯着這些代碼,他死死掐住左手虎口,直到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
長久未曾進食的身體因為低血糖而使得他眼前發黑,然而他漂亮的眉眼裡卻充滿偏執。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看不出有什麼不對,隻能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地從上到下觀看遊甯的成長軌迹。
“小少爺,您該吃飯了。今晚的禮服已經熨燙好。還需要您提前換一下衣服。”
直到外面女傭的聲音傳來,喬禦樹才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暫停下手裡的動作,腦袋僵硬的轉過來,才想起現實世界的安排。
在遊戲裡度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拟的交界。
宴會,對,他要去參加宴會,遊甯,遊甯也會過去。
喬禦樹下樓的時候,五官與他三分相似的兩個男人正坐在餐桌上,其中的年輕男人厭惡地看向喬禦樹,嘴裡發出冰冷的嘲弄。
“不想去就直說,讓别人一直等你是多沒有教養?”
喬禦樹安靜地低下頭,對着名義上的父親和哥哥道歉,“對不起,爸爸,哥哥。”
“别叫我哥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喬房斂譏笑道。
周圍的女傭沉默的站在一邊,喬禦樹那裡的餐桌上空蕩蕩的,除了對面兩人的餐食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顯然沒有人為他安排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