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按下車窗,刺骨的夜風讓孟夏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
夏槐序邀請他去夏家?
孟夏下意識覺得有詐,六年前,夏槐序将鸠占鵲巢的孟夏趕出夏家,如今怎麼會這樣好心讓他回去?
“我……”
但孟夏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太久沒有回過夏家。
夏家支付他的撫養費,換取他對夏家少爺被調換過的醜聞三緘其口。
一月一次的撫養金,由助理用信封封好,在咖啡廳轉交給孟夏。這就是十二歲後孟夏同夏家的全部聯系。
夜色中靜靜伫立的莊園,熟悉而又陌生。
夢中孟夏常常來到此處,同小時候一樣坐在庭院的秋千架上。
天色暗下來,壁爐燒起茶樹木,夏伯笑眯眯地喚他進屋吃飯。小少爺喜歡熱鬧,管家傭人們圍坐在長長的餐桌前,玩過家家的遊戲哄人。
月亮升上去,小少爺被夏伯套上小孩子睡袋,女傭姐姐抱着白日被太陽烘過的毛毯過來。不想要兩層被子!小少爺抗議。夏伯擰一把小孩的臉頰肉,神情嚴肅地說不好好蓋被子的小孩會被怪物吃掉。
孟夏望着眼前的莊園,發現其實和夢中不大一樣,夢中的那座要更大一些,幾乎像個城堡。靠回憶搭建的東西多半失真。孟夏收回視線,心髒咚咚地跳了兩下。
“怎麼樣,決定好了嗎?”夏槐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孟夏深吸一口氣,點頭。
他将身上的西裝外套還給夏槐序,夏槐序笑笑:“你披着吧,到室内還有一段距離呢。”
殘餘的溫度讓孟夏莫名生出安全的幻覺,他留下外套,跟着夏槐序邁步進了大門。
孟夏發現夏宅的變化不是他的錯覺。
整座莊園重裝過,變成現代的極簡風格,他環顧四周,庭院裡空空蕩蕩的。孟夏一頓:“秋千怎麼不見了?”
夏槐序怔了怔,告訴他:“前些年繩索忽然出了問題,幹脆整個拆掉了。”
孟夏隻好悶頭繼續朝裡邊走,大廳亮堂堂的,留着燈,隻是牆壁上的壁爐不知何時被撤掉了。
“壁爐也出故障了嗎?”
他的聲音低落。夏槐序遲疑片刻,開口:“那倒沒有,隻是燒樹木不大環保,改裝了清潔供暖系統。”
他們的說話聲在空曠的大廳産生回聲,從前的夏宅不會有這麼寂靜的時候,管家傭人們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孟夏環視一周,發現一樓的傭人房竟然也被撤掉了。
“父親母親不住這裡,我一個人用不着雇那麼多人照顧。”夏槐序理所當然。顯然他不需要那些傭人幫忙一起過家家。
陌生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孟夏。他意識到六年足以改變任何事。
樓梯上傳來拐棍敲過地面聲音,這聲音由遠及近,停在兩人眼前。
“少爺回來啦?快去洗漱吧,明早還要上課呢。”夏伯笑呵呵地杵着拐棍,用空餘的手捧着一隻瓷碟,上邊乘着碗溫好的牛奶。
六年不見,他的兩鬓染上斑白,眼角爬滿皺紋,山羊胡稀疏得沒剩幾根。孟夏沒有想到他竟會老了這樣多。算算年紀,他現在也不過六十歲而已。明明六年前,這人還堅持每天用發油梳背頭,對着鏡子修剪山羊胡形狀,走起路來腳下生風。
孟夏忍不住開口:“您的腿這是怎麼了,怎麼拄上拐杖了?”
夏伯這才發現孟夏的存在,笑呵呵地擺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下雨天風濕痛,拄着舒服點。這是哪位少爺,瞧着有些眼熟……”
他端詳着孟夏的眉眼,怔愣一瞬,認出他是誰。
“……”夏伯停下未說完的話,一時失神,竟沒拿穩手中的東西。幸而夏槐序眼疾手快,接住下墜的骨碟。東西沒碎,碗中的牛奶卻灑了,濺上夏槐序的褲腿。
夏伯避過孟夏的眼睛,蹲下身子替夏槐序揩了揩:“我這一把老骨頭真是,連碗牛奶都拿不穩了。快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下來。”
夏槐序笑笑,不大在意:“小事,沒濕太多。再去盛兩碗吧,給客人也盛一碗。”
雙方不由自主地略過的孟夏的稱呼問題。
而孟夏沒心思在意這件事,他不可置信地盯住夏伯的頭頂。
上邊墨一樣漆黑的數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100]。
這座莊園的一切都變了。
孟夏後悔起自己就這樣跟着夏槐序進入夏宅。
“我去換個衣服,順便帶你去住的屋子看看。”夏槐序無察覺地領着孟夏去二樓,“有幹淨的客房。”
孟夏深吸一口氣打斷他的話:“我想住四樓的屋子。”
那是六年前孟夏原來的屋子。
空氣安靜了片刻。
“有人住着嗎,那間屋子。”孟夏低聲道。
夏槐序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領着孟夏上樓。
一樓,二樓,三樓……“我住這裡。”他打開三樓的第一間房門。屋子裡是同大廳一緻的極簡風裝飾,除了書櫃和床再沒有其他。
孟夏悄悄松了口氣。
“太好了,咱們的房間沒有被搶走!”系統也替他開心。
闊别六年的房間近在咫尺,孟夏踏上樓梯,有些近鄉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