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仿佛是三百年前的開陽。
女神像屹立在中央,巨石立在長得沒有盡頭的廊道兩側,這樣的廊道似乎生來就不是給人類準備的,隻有神話中的巨物們才與之相配。
這裡沒有霧氣籠罩,相反,天藍得正好,女神像完整無缺,含笑俯瞰衆生。
堯歡赤腳站在長廊這頭,中央水池變得像是汪洋,長廊也沒有盡頭。
陽光把白色石闆鋪就的廊道烤的溫暖,堯歡低頭才發覺,自己穿着繁複的白色禮裙,金線和銀線将華貴的珠子串起來修飾在禮服上。
她提起裙擺往水邊走去,透過水的倒影可以看清自己頭上擺着白色的花環——
那種壁畫上新娘們佩戴的花環。
她忽然意識到她正處在一場婚禮之中,但幾百年前的開陽婚禮,往往是十餘對新婚夫婦同時舉行婚禮,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在女神像注視下接受祝福。
這裡隻有她一個人。
但再一擡頭,她忽然發現這裡站滿了同樣穿着華麗的新娘們。少女們三五成群手拉着手在長廊上奔跑,少女的歡笑聲入耳,連帶着天邊傳來的編鐘音樂。
堯歡想追上随便一個人詢問她,這是在哪裡,要做什麼。
但女孩們始終遠在天邊,她追不上,她的聲音也被編鐘聲與女孩的笑聲淹沒。
堯歡終于累了停下來,終于看到水池那邊有一個熟悉的影子——
是方青。
他穿着一襲幹淨的灰色衣物,腰帶上有縧帶,末端卻空空蕩蕩,那裡本該挂着新娘為他編織的藍綠色流蘇。
“堯歡,”方青在那邊向她伸出手,與此同時踏入那一方很淺的水池,向她走過來。
堯歡愣了片刻,旋即提起裙擺踏入水池。
水池很淺,被陽光曬得很溫暖,水池底部鋪滿了鵝卵石,踩起來很舒服。
原本無限蔓延的水池忽然變得很短,三兩下,他們便握住了彼此的手。
堯歡跟着方青走向女神像的雕塑。
堯歡擡頭望着那尊神聖的雕像,想起很久以前聽過開陽的傳說——
在很久很久以前,遠在古神戰争之前,這裡還有被霧氣籠罩的時候。每有新婚的佳人,就會在神像的注視下舉行婚禮,得到神明賜福的伴侶,往往會度過幸福的後半生。
方青為她準備了一個夢,一個原本應該在他們逃出雲中後的現實。
堯歡已經反應過來這是夢境,卻執拗着不肯醒來。
這裡沒有貴族的盛大儀式,沒有金玉珠翠,沒有千萬人祝福,隻有他們兩在神像之下。
石階落滿了潔白的花瓣,一縷縷光自雲間灑落,将二人籠罩其中,仿佛時間停滞,天地萬物都屏息靜候這一刻。
他們站在神像之下,風吹起堯歡的發絲,少女輕輕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年,嘴唇微微開合,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話語卻被那一刻的甯靜吞沒了。
方青像每一個求婚的開陽人那樣,單膝跪下。輕輕執起她的手,指尖緩緩掠過她的掌心,動作虔誠而小心。他從懷中取出一枚戒指,通體瑩白,仿佛是某種古老的玉石雕琢而成,沒有繁瑣的紋飾,卻帶着神聖的微光,如開陽永恒不滅的晨曦。
方青單膝跪下來,為堯歡帶上戒圈。
戒圈觸碰肌膚的一瞬間,堯歡感受到了一絲溫熱,像是方青的體溫透入其中,帶着熾熱的心跳,與她相連。
堯歡低頭對上方青的眼睛。
那雙眼睛,幹淨、純粹,如初見時一般澄澈。
她看見他嘴唇翕張似乎要說些什麼,
但她什麼都沒有聽到,連帶着少女的歡笑和遠處的音樂聲全部停下,隻有箭矢撕裂絲帛的聲音。
天穹裂開了。
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縫,随後是滾燙的紅光如潮水般湧出。雲層在一瞬間化作焦黑的裂隙,灼熱的岩漿自天際墜落,如一場滅世的神罰。
神像的臉頰出現裂痕,左邊整齊地脫落。潔白的花瓣瞬間燃燒,廊道開始崩塌,世界在她眼前破碎。
方青仍舊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甚至是含笑的,就像第一次在荒原上相遇那樣的笑。仿佛知曉這一刻總要來臨。
方青認為,人的笑是多樣的,開心時大笑,奸計得逞時陰笑,但世間最難得的是少年初見時心頭悸動,那樣癡迷而純粹的微笑。
他要将他還未淪為野鬼前的自己留在她的記憶裡。
而堯歡此時瞪大眼睛,想要伸手去抓住他,可就在她觸碰到他的衣袖的刹那——
——夢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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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天邊已經翻起魚肚白。
長廉等人立在風羲回以冰牆鑄成的河堤上看着對面,火雨落下,妖物四處逃竄,一切都入計劃般進行。
但猛地,大地上一雙巨大的白色羽翼張開,似乎在保護什麼東西。
“方青徹底失控了啊。”蓐收歎氣道,看起來風來閣那事泡湯了,他原本想着,方青和堯歡兩個具備高殺傷力的神遺,至少不會死在這裡才對吧。
“好白。”岱極發出了今天第一聲贊歎。
"呀,羽人的詛咒,這孩子失控怎麼是變成這樣。"朱厭施展完法術,往幾人旁邊來。
“你是那天的客棧老闆?”長廉定睛看了看,沒錯的,那天早上說要把他們緝拿給官府的就是他。
“呀,那天都放水讓你們走了,還給我搞的滿地灰。”朱厭假裝歎氣,眼睛卻一直在面前的白羽上。
“不放水你也打不過我。”風羲回洋洋得意,說着想道朱厭的第一句話,問道:“什麼羽人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