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山鬼?我聽說過你,你身上可背着不少冤魂呐。”烏鴉眯起眼睛,撲棱棱飛過來。
烏鴉說着,目光停留在他那胡亂糾纏的紅線上:“在他們的傳說裡,縱橫交錯的線條能夠留住一個人的靈魂是麼?但他已經死了。已入輪回了。複生無望。而你是神遺,壽數漫長,聽我的,你不如去找找他往哪投胎去了。”
“你既然什麼都知道,那也許知道他重生在何處,不是麼?”暮十一不依不饒,天下之大,他去哪裡找。
“我可不知道,我沒見過他的靈魂。但你就算把整座山都封起來,也沒有用,他已經往生去了。”烏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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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廉第一次遇見暮十一,是與雨師赤松子南下。
那時哀牢山脈起山火,雨師出手滅了山火,那些人前仆後繼地趕上來,向雨師大人告狀,都是“山鬼”的崔,一定要嚴懲。
他們指着被連年澇災毀掉的水庫,說他們已經認識到天神的憤怒了,不會再忤逆天神意志,今後春生秋長,夏雨冬雪不再忤逆,隻求天神将“山鬼”帶走。
赤松子看了看那水庫,安慰百姓道:“水庫并不會讓天神憤怒,相反,調節不同年份的水利措施是有益的。”
“可是天神降下山火又是為何?”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來。
“這并非天神所降,今年幹旱已久,又有熱風。‘山鬼’是怎麼回事?”赤松子問道。
居民面面厮觑,他們對哀牢的一切皆是天神懲罰已經深信不疑,如今救火的真天神出現了,卻說這一切都不是天神所為。一時語塞。
這時一個小孩站出來說:“‘山鬼’是這裡的大醫,可是巫祝大人死後,他就不再巡診了,躲進了山裡不再見人。有人不知道,就叫他‘山鬼’。他不是壞人,他是好人,他還會做糖人。”
“如今的巫祝呢?”赤松子問道。
“十一巫祝之後,哀牢已經很久沒有巫祝了。”小孩回答道。
“我記得你們在清明前要祭天來着,沒有巫祝如何舉行祭天儀式呢?”赤松子問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自從大醫逃進山裡,每次選出一個巫祝就會被他擄去,等那個巫祝回來之後就當不了巫祝了,一提到祭祀就瘋瘋癫癫的。”小孩道。
“天神,山火已滅,而今隻有山鬼作祟,還望天神為哀牢做主,将那山鬼解決了。”老者拄着拐杖出來,望向赤松子的眼睛渾濁,看不出情緒。
“他不是山鬼。”小孩話沒說完,就被老者攔住。
赤松子以自己有事要忙為由,将這裡交給了長廉,他是這麼說的:“這是我的朋友,山鬼一事就由他解決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長廉聽了半晌,也聽明白了。大醫和十一巫祝是好朋友,十一巫祝死後就遁入山林,此後還吓唬每一個新的巫祝,想來十一巫祝是被迫害緻死,否則誰會存着這麼深的恨。
長廉送了赤松子一程。
“莫要聽信村民的話,山鬼不是縱火之人。但若是他繼續與村民糾纏,怕是要惹出事來,你若有意救救這些百姓,就講山鬼送出哀牢。對了,那些水利,看起來荒廢已久。哀牢此地,旱澇頻發,興修水利總沒錯的。”赤松子叮囑道。
長廉點點頭,送走赤松子後,最後找了那小孩問山鬼的事。
“你知道大醫的下落嗎?”長廉俯下身,問那小孩。
小孩點點頭:“前幾日有些人來找寶物,勿闖了大醫的領地,他們都被大醫殺了。”
長廉難以想象,“他們都被殺了”這樣一句血腥的話從小孩嘴裡說出來,仿佛什麼司空見慣的事情。
更難得的是,這小孩似乎還袒護大醫的樣子,并不害怕那個殺人者。
“你不怕麼?”長廉問道。
“不怕。大醫是好人,是他們該死。他們破壞了大醫的陣法,害得十一巫祝的魂魄散了,大醫這才殺了人。若是他們不貪心找寶物,就不會死。”小孩說着,帶着長廉穿越叢林。
林深幽靜,隻有一條小路,還要淌過一條河流,河流中間有小洲,洲上生有蘭花,過河時能聞到陣陣花香。
穿過那條河,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條大江。
今年雨水少,正是枯水的季節,江中還有石灘露出。
暮十一一身紅衣,就仰躺在小舟上,酩酊大醉,還是不肯停下,怕是醉死也無所謂。
聽到聲響,有氣無力道:“豆豆啊,我不是說了别再找我了麼?”
說完猛地聽到别的腳步,俯身半撐着身子,醉眼望過來:“哪來的?”
“這是救了山火的神仙。”豆豆向暮十一介紹到。
“神仙。”暮十一玩味着這兩個字,又躺了回去,猛地落下使小舟在水面上蕩了蕩,卻沒有翻。
“若是真有神仙,怎麼不早點來?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人死了,哀牢災害多年無人問,來管我一個鬼麼?總不能是滅火來了?”暮十一笑,“早知道山火能引來神仙,當年我就該把整個哀牢都燒了。”
“我叫長廉,其實不是神仙。途經此地,偶遇山火,又逢雨師,借神仙的名義,來拜會山鬼。”長廉溫和笑道。
“那你覺得山火降下,是天罰麼?”暮苦笑。
長廉歎氣道:“天澇天幹,四時之象,歲歲不同,也非天罰。”長廉道。
“天象天罰,說來說去都是天麼?”暮十一歎口氣,小舟悠悠漂到了岸邊:“找我何事啊?”
“我帶你離開哀牢。”長廉道。
“為什麼要離開哀牢?”暮十一盯着長廉。
“這裡還有值得你留戀的事麼?”長廉反問。
暮十一猛地大笑起來,像個瘋子,許久才停歇:“是啊,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