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太過謹慎,我已經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了。”
男人意有所指地看向自己身上更加密集的紅點,以及守在路絕身側臉沉得要滴墨的058号,他想要見路絕,并沒有要翻盤的想法。
他隻是……想再看一看這個距離新人類最接近的實驗體。
他最成功的作品。
路絕敏銳地感受到眼前的塞缪爾跟之前不太一樣,那雙冷漠無情的眼睛裡多了幾分複雜和坦然,讓他不再像個機器,而是多了幾分人性。
但這又如何呢?
路絕冷着聲再一次問:“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對你來說,最完美的異能激發劑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塞缪爾聞言掙紮着起身,子彈打在他腳邊示警,他還是操控異能扶正了自己的身體。芯片懸浮在他的指尖,他對着路絕搖了搖頭:“那并不是最完美的異能激發劑。”
而是一種殘次品。即使有了路絕這一堪稱完美的實驗樣本,但人為助長的進化始終無法成功激發人體潛能。他打在自己體内的異能激發劑,雖沒有發狂期和精神污染,卻沒能成功激發體内真正的潛能。
如果按照實驗區的異能等級測試,塞缪爾隻是一個擁有S級精神力的A級實驗體。
他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實驗結果,隻成功了百分之五十。
“路絕·萊茵特,你記得你身上的索菲亞輻射适應指标嗎?”
“我窺到它的真面目,我稱它為潛能開發值。 ”
男人眼裡投射出癡迷的光,讓一旁的路嘉眯了眯眼。
塞缪爾在說完這一句話後便徹底打開了話匣子,他不管路絕是什麼樣子的反應,将自己的實驗構想邏輯清晰地一點點大聲宣告,似乎此時此刻他不是在行刑台,而是在演講台。
他癫狂地說:“我曾經以為擁有異能的人類便是新人類。但我錯了!”
“是隻有潛能開發值百分百的異能者才是新人類!”
“多麼奇妙,人體進化就是如此讓人着迷的存在,它永無止境,絢麗多彩!”
“而你。”塞缪爾大喘氣地停頓下,他的視線落到自己剛剛被飛濺彈片劃傷的腿,笑容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遺憾,“是我見過的,潛能開發值最高的實驗體。”
“如果說誰是最有希望接近新人類的标準,我隻能想到你。”
男人的嘴開始微微發紫,他動了動手指,将芯片飄到路絕三人面前。
“而我,會将這枚芯片送給你。”
看着眼前幾乎白給的芯片,路絕對眼前這個狼狽的反派突然多了幾分理解。他猛地想起原著劇情中屬于塞缪爾的結局,男人在被主角團發現圍困後,并沒有選擇在他個人的研究室開戰。即使他的研究室如同沒被入侵前的納貝熱一樣,布滿銅牆鐵壁,但他依舊沒有選擇它作為自己的護身符。
劇情裡面的他和眼前的他一樣,将研究視若珍寶,能夠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研究暴露給大衆視野。
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實驗瘋子,他的理念立場,早就明明白白地顯露在他的人生軌迹之中。
路絕想起當初看到的那句狗屁标語。
“我們是人類發展的貢獻者。”
那句話或許是眼前這個人發自内心的聲音,然而,這也不是他将成果建立在無辜者身上的理由。
紅發男生擡手想要去觸碰那枚芯片,隻是沒等迦勒和路嘉攔截,那枚芯片就如塞缪爾一樣無力地摔落在地面。路絕一愣,擡眼朝男人看去,發現他受傷的腿部已經緩緩發紫,剛剛飛濺彈片上的毒素已經通過傷口入侵了他的身體。
曾經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将實驗體們視若草芥的男人,如今也和篩選間那些掙紮的孩童一樣,蜷縮着翻滾。
路絕清晰地看見生機正從他體内飛速抽離。
一切的因果循環,似乎在此刻有了具象化。
艦橋兩側,原本正緊張看着平台處的實驗體們一個個從警戒線中走出來。薩爾等人将手貼住有泛着裂紋的玻璃,目光鎖着那個正在掙紮的醜陋人體。
直到那個男人徹底斷了氣,被上前的軍士們又補了數槍。
轟鳴的槍聲響徹天際,年紀最小的萊雅喃喃道:“一切都結束了嗎?”
薩爾茫然:“結束了。”
他們的目光仍落在塞缪爾死亡的那處空間内,透過密集的人影看着那具屍體。
男人死亡那一刻的喜悅和激動被莫大的空虛所替代,他們看着穿着破爛衣服的自己,以及皮膚上被日積月累勒出來的控制環痕迹,心中空落落的。
始終站在他們身後的洺升朝前走了一步,一個又一個摸着他們的頭。
他語氣堅定,“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溫柔的撫摸如同有魔力一般,心中的空虛化作臉龐上不斷淌下的淚水。明明一個個都是大高個,此時此刻卻都哭得像個孩童。
如同孩童一般大聲嚎哭,肆意落淚。
洺升也終于脫下了自己厚重的頭罩,他打開一早就準備好的防輻射裝置,将髒兮兮的頭罩丢棄在地上。在哭聲中,他摘除手套,結束了C區運輸組長的身份。
他,也自由了。
平台上,路絕準備彎腰去撿腳邊的那枚芯片,身側的路嘉見狀從懷裡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她動作輕柔地将它塞進路絕的手心。
“用這個,小絕。”
“謝謝姐姐。”
路絕俊臉微紅,又被路嘉寵溺地捏了捏臉。等路絕撿起芯片,路嘉指着不遠處正在下艦橋的路鳴和路星瀾,說道:“瞧,哥哥和媽媽過來了。”
路絕循着視線看去,與正在下艦橋的路星瀾對上了眼神,隔着數十米的距離,他依舊看得清母親的臉。
她和記憶中并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年輕,依舊美麗。隻是眼眶通紅,眉眼間多了幾分抹不開的愁緒。
一眼,路絕便控制不住眼淚,他低頭去抹,又哭又笑。
一旁的迦勒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他面容平和,剛想退出空間給予即将重逢的萊茵特一家,卻突然注意到身側一名行動有些怪異的軍士。
他聽見擋在他和那名軍士中間的人在問:“欸,你是哪個編隊的人?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
那名奇怪的軍士唯唯諾諾沒有說出一個字,卻猛地擡起了頭看向迦勒這個方向。
“欸,你……”
時間仿佛被放慢了數倍。迦勒在對上那個人視線的一瞬,便意識到他落點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背後的路絕。一瞬間,他的神經緊繃到極緻。
他瞳孔緊縮,右手猛然擡起。
幾乎同時,在那名軍士擡起手想要投擲什麼的刹那,一股洶湧的力量越過隔着的軍士,一舉将動作怪異的那人狠狠擊飛。
轟地一聲,人體砸落牆體的瞬間,一股更強烈的沖擊從落點處爆開。幾塊石闆飛濺而出,砸向人群。
與此同時,又一聲巨響響起。
路絕擡頭看去,才發現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一艘閃着火光的星艦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中。
那是被啟動自毀程序的撤離星艦。
路絕想要探頭去抓路嘉,卻被銀發男生死死攬住。砰地一聲,一塊坍塌的石闆從天而落,又被男生用異能抵住。漫天火光中,路絕驟然擡頭,對上了迦勒的眼神。
男生劇烈的喘息聲回蕩在他耳邊,看着自己的眼神帶着濃烈的熱意,一時竟然比火光還要灼熱。
路絕難得徹底宕機,模糊的感覺一閃而過,便又聽見平台上有人大喊:“敵襲!平台要塌了!”
咔嚓幾聲脆響,被爆炸波及的平台開裂速度極快。
路絕握緊手心的手帕,意識到剛剛爆炸的目标是沖着自己,不,是沖着自己手裡的芯片而來的。他回身想要大喊讓其他人快跑,卻從嘈雜人群中聽見了一聲尖銳的喊叫。
“小絕!”
是母親的聲音。
路絕瞪大眼睛透過縫隙去看,就看見路星瀾掙開路鳴的懷抱,想要逆着人群沖下平台。
危險,不要過來。
爆炸再次響起,平台開裂的速度還在加快。
路絕探出身子再次抓住站不穩的路嘉,攬着他的迦勒已經運用異能瞬間懸浮大面積平台裂闆。男生的悶哼在耳際響起,他瞬間恢複了冷靜。
白光猛地從手心溢出,源源不斷地輸入迦勒體内。
他反手攬住迦勒的肩膀,倚靠在他肩上,手心散出幾股白線,險而又險地圈住即将掉落的軍士們。
“薩爾!”
他高喊着薩爾的名字。
無聲的默契以他們為中心蔓延,已經站在艦橋口的實驗體紛紛使用異能。冰面托舉,藤蔓纏繞,金屬操控,土牆掩護,視野共享,防護盾抵禦沖擊,各色的異能從艦橋口湧出,纏繞掉落的人群,一個個拉回艦橋上。
薩爾拽着藤蔓猛地發力往回拉,阿音發動異能抱下被救下的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千鈞一發的反應,以迦勒為起點開始,所有實驗體井然有序地化解這一場危機。
站在平台最中央的路絕握住路嘉的手,白線纏繞将其穩穩送到迦勒操控的平台上。
路嘉驚慌地拉緊路絕的手:“小絕!”
“我沒事,姐姐。”
他拍了拍路嘉的手,環顧四周,确定沒有軍士遭受危險後,和迦勒對上一個眼神,一夥人緩慢地由迦勒的異能送回安全的艦橋上。
等徹底站定之後,路絕回頭看向夜幕。
漫天火光中,他怔怔地看着這場盛大的煙火,餘光落在正倒塌傾斜的平台上,塞謬爾的屍體被爆炸所波及,炸得面目全非,正随着傾斜掉落消失在無盡的宇宙中。
在那具屍體徹底消失在虛空中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有種腳踏不到實地的感覺。
然而下一刻,一聲呼喚穿透人群将他來回了現實。
“小絕!”
他被穿過人群而來的路星瀾一把抱住,熟悉的溫度和香味,記憶比身體瞬間刃了出來。在迦勒溫和的眼神下,他撫摸着母親瘦弱的脊背,揚起了燦爛的笑容。
一切都結束了。
他也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