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振動停了,溫言打不通何華的電話,索性直接找下樓來。
他看到站在烈日下出神的何華,心裡蓦地一沉。
自從他第一眼見到何華,何華好像就總是笑着的,一眼看過去就像一輪明亮溫暖的小太陽,而現在,隻有半天,小太陽好像就變冷了,他嘴角的笑容不見了,身上仿佛籠上了一層陰霾。
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溫言不由地攥緊了手。
除了少數幾個資曆老的老師之外,柳一的藝體老師普遍很年輕,能長長久久幹下去的不多,試用期就跑路的倒是不少,尤其是像何華這種剛畢業的年輕老師。
就在前幾天,準備接替燕成雙老師的代課老師交了違約金,辭職跑路了。
而燕成雙老師,也不過在柳一教了三年,說是去進修,但她私下裡也跟同事們透露過,有更好的機會就不回來了,在柳一,心太累。
柳一藝體生專業水平是柳城拔尖的一批,論鬧騰不服管,也是柳城拔尖的一批,年輕老師很難鎮得住場子。
在何華正式見到這些學生之前,溫言也給他反複說過這些學生的情況,讓他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可惜百聞不如一見,他說再多都比不上何華親自體驗一把來得沖擊力大,而且因為何華外表氣質的緣故,學生們比往日更加瘋狂。
生怕何華一念之差,下一秒就往北邊走,往行政樓去辭職,溫言趕緊走向何華,他不太會開解人,但先把人拉住再說。
哪知他剛走到何華面前,何華就恢複了正常。他擡眼看向溫言,眸子裡仿佛有火焰在燃燒,笑容也回到了臉上,身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這時的何華,竟比八月的陽光還要耀眼明亮,猝不及防灼到了溫言的眼睛。
出神的人變成了溫言。何華剛才的悶悶不樂他能理解,現在這種神采奕奕的樣子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怎麼會有人在接受藝術生們那樣的“洗禮”之後,還能笑出來?
何華,果然不出他所料,是個很不一般的人。
溫言回想起自己的過往,他也曾這樣陽光地笑着,直到——
“溫老師?”何華喚道,“言言!”
溫言還沒來得及回想就被何華打斷了。
何華問道:“你剛才想什麼呢?”
溫言笑道:“我在想剛才你在想什麼。”
何華;“禁止套娃!”
溫言把鑰匙交給何華:“你先回家吧。”
何華接過鑰匙:“不用見你學生了嘛?”
溫言奇道:“你想見她們?”
何華:“想了想見見也沒關系,又不會掉塊肉。”
“你還是趕緊回家吧。”溫言催促何華。
“我想見見她們。”
“别了别了,不要想不開。”
何華竟然還賴着不想走了:“她們不就是八卦了一點嘛,正好我也想聽聽八卦,打不過就加入嘛。”
“勸你不要。”溫言哭笑不得,“你一個老師,這樣做不合适。”
何華反駁道:“我又不是單純想聽八卦。”
溫言:“……”那還是想聽八卦。
何華正色道:“我是想體驗一下這種氛圍,學點應對方法,以後遇到了不會手足無措。”
溫言:“……”
溫言往外推何華:“隻有藝術樓的學生才會這樣,其他學生都挺正常,你以後不會遇到這種情況,不用這麼委屈自己。”
何華就是不走:“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都做好迎接暴風雨的心理準備了,你又不讓我迎接了,多浪費我的勇氣和心理準備啊!”
何華這話說得委屈巴巴的,甚至有點撒嬌的意味。他仿佛一隻想要出籠闖蕩的小獸,伸出小爪子,輕輕地在溫言心裡撓了一下。
這一撓,溫言心中頓生百般滋味。
多少次,他也曾做好迎接暴風雨的準備,但暴風雨從未來臨,或者說,沒有到他的頭上,他被嚴密地保護起來,暴風雨被消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直到那場最大暴風雨的到來……
有些風雨,是不必擋的;有些風雨,是擋不住的。
何華目前将要面臨的“暴風雨”,其實也就毛毛雨,何華那麼大一個人了,這點小事應付不過來嗎?
不必擋。
于是溫言妥協了,趁着錢多多她們還沒回來,帶着何華去琴房商量對策。
跟在溫言身後,何華竟然有點躍躍欲試。
“反正有你在,情況應該也不會太糟糕。”何華對溫言說道,“多多指教啊,言言。”
“你别讓我指教你了,讓多多指教你吧。”溫言扶額道,“發發,看你叫言言叫得那麼熟練,恐怕會和多多很聊得來。”
何華不好意思地揪揪耳朵:“言言其實挺好聽的,就像發發一樣。”
溫言苦笑道:“謝謝你,等會兒見了面,别把我賣給多多就行。”
逸夫藝術樓一樓是教師辦公室和器材室,二三四樓是琴房畫室舞蹈室,溫言負責的琴房在三樓南頭,有兩扇厚重的鐵門,看起來戒備森嚴。
溫言拿鑰匙,開門,從門後盒子裡取出兩副鞋套,兩人把鞋套好才進琴房。
琴房一共一大間六小間,溫言帶着何華進了大間琴房。
琴房裡有一架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鋼琴,莊重奢華,散發着金錢的味道。
何華歎道:“這琴一定很貴。”
溫言答道:“是啊,這架兩百萬,其他練習琴都是五十萬,全是施坦威。”
何華驚道:“沒看出來,學校竟然這麼有錢!有錢為什麼不把租房補貼多發點!”
溫言閉了閉眼無奈道:“不是學校的,是多多捐的。”
何華:“……”
“多多她們啊,這一上午都在想你,完全沒心練琴。”溫言說道。
何華:“……”
何華:“抱歉。”
溫言擺擺手:“不是你的問題,是她們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
溫言繼續說道:“我是不支持她們見你的,主要是怕煩到你,也怕你讨厭她們,順帶遷怒我這個當老師的管教不嚴。”
“我是真不會管她們。”溫言歎口氣道。
“脾氣太好,就會被學生欺負。”何華評價道。
溫言沉痛點頭。
何華沉痛道:“我仿佛也看到了我的明天。”
溫言更加沉痛地拍拍何華的肩膀:“希望不會這樣。”
“可是我對他們發不出脾氣來呀,我覺得他們個個陽光活潑,也沒有很調皮,都挺好的。”何華說道。
“确實是挺好的。”溫言贊同道。
“等會兒見了多多她們,我會給她們五分鐘的時間和你說話,說完你就拿鑰匙回家。”溫言跟何華講他的安排,“不能太慣着她們。”
“你呢,能不說的就不說,不會應付的,交給我。”溫言叮囑道。
“放心。”何華回答說。
溫言又說到:“或許你可以試試先問她們些什麼,掌控話題,牽着她們走,不要被她們牽着走。”
“這有點難。”何華微微皺起眉頭,“不過我可以試試。”
溫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抱有太高期待,我以前試過,失敗了。”
何華:“……”
溫言又道:“不過我會配合你,你盡力發揮就行。”
兩人又說了沒幾句,琴房鐵門被拍響了。
溫言原本正微笑着和何華說話,一聽見拍門聲微笑頓時變成了苦笑,繼而苦笑也消失不見,他面無表情地起身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