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綴在聞隐眼角,折出瑩潤的錯覺。
沉默中,她有些後悔自己多嘴,萬一沈岑洲讓她離完婚再走,她真是功虧一篑。
好在沈岑洲隻是道:“随你。”
他這麼配合,聞隐很快接聲,“我到那邊郵給你好了。”
她眼睛閃爍,不急着離開,狀若無心又道了句:“聯盟一年,說不定最後一面,你是不是該送我去機場?”
沈岑洲輕笑,眼底卻不着情緒。
他語氣很淡,“聞小姐,我很忙。”
聞隐點點頭,理解的模樣。
“那你安排人接機?”
沈岑洲扯了扯唇,“聞氏要倒閉了?”
聞隐斥了句“刻薄”,小聲嘀咕,“你投了那麼多錢進去,聞氏倒了沈氏也得脫一層皮。”
婚前聞老爺子三個孩子鬥得不可開交,一經聯姻聞隐父母以頹敗之勢轉勝到不可撼動的地位,靠的都是真金白銀的支持。
沈岑洲不置可否,并不搭話。
聞隐盯着他瞧,偶爾眨兩下,短暫擋住燦若星河的眼。
沈岑洲沒有一絲一毫視線落在她身上,偏頭撥了兩下文件,忽道:“還有事?”
當然有事,他還沒答應她接機。
沒有沈岑洲入場,爺爺會有什麼舉動,她心裡也沒底。
聞隐表情猶豫,唇抿起又松開,在沈岑洲耐心告罄前刻,終于出聲,“沈岑洲,其實你失憶後,我撒了點小謊。”
沈岑洲眼皮輕微一跳,他不動聲色,與往常無異,連目色都沒有看過來。
聞隐不管他毫不在意,罕見不好意思道:“也不算完全撒謊,我當時說我們結婚是因為聯盟,你是,我不完全是,爺爺有意讓我結婚,我年紀小不願意,又拗不過爺爺,正巧你出現,我就答應了下來。”
她想起初見時的景象,茶水中有藥一事牽出後,會議室隻餘兩人。
沈岑洲唇角噙笑,字字誅心,“聞董這些天聯系密切的兩家,一家小公子情史豐富,險些鬧出私生子。”
他輕描淡寫又一個姓氏,“這位外頭早有人,一直沒娶進門,家裡退了一步,允諾隻要和他們挑好的妻子人選生下孩子,就允許心上人上位。”
沈岑洲慢條斯理拂了下領口,像是把選擇交給她,“想好了麼。”
不論他所言真假,亦不論聞老爺子能否眼睜睜看着孫女被欺辱至話中境地。沈氏入局那刻,選擇隻會剩下一個。
聞隐下颌揚着,将他當日所言盡數道出,又言:“你想我應下聯盟,我年紀小,一時信了你的話,答應了下來,爺爺看我主動提起結婚,高興我長大。在爺爺眼裡,我和你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夫妻,若讓他老人家知道我騙他,他得失望,再疼我我也得吃苦頭,這一切都是因為要替你遮掩,你得把我安全送出國。”
她真假參半,毫無痕迹,甚至氣惱補全前因後果:“我就不信你沒問過秘書,當天是不是有女郎遞來的茶水裡加了藥?你安排人故意釀成大錯,就是想借我的手把人送到非洲。”
于沈岑洲而言,既要離婚,這些是真是假都不重要,聞隐明了他想法,提這一段,無非想他周全一回她的非洲之行。
他并非在細枝末節上為難的人,該有很大的概率答應她。
聞隐頗為自信,沈岑洲面色平淡,終于看了她一眼。
“說完了麼。”
她斂眉,沈岑洲接通内線,不容置喙,“送太太回去。”
直至聞隐坐上車,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沈岑洲拒絕她?
這樣的小事他都拒絕?
雖然他這個人骨子裡刻薄,冷漠,不近人情,但面上向來是風雨不動的平和,他們即使離婚,何況現在還沒離婚,派幾個人在非洲等她的小事,有什麼值得他不同意?
她又不用他親自去。
即使她所言有所保留,有所修飾,但沈岑洲是在乎謊言的人嗎?
聞隐百思不得其解,又因出聲太多口幹舌燥。
心煩意亂看起手機。
卻在神遊天外。
爺爺——會攔她嗎?
不及深想,目色微頓。
她與沈岑洲及其父母的小群有消息閃爍,已經發了有一會兒。
聞隐随意點進去,是榮韫宜發了一副棋盤照片,艾特沈岑洲:你爸研究幾天了。
她點開圖片。
黑白棋子交織,黑棋險勝,白棋匿迹。
她自幼與聞世崇對弈,棋況入眼,不同尋常的地方并無太多遮掩。
黑子有過勢不可擋的頹勢,白子看着趕盡殺絕,卻像劍走偏鋒,叫黑子尋到卷土重來的機會。白子時而敗退,時而洶湧,錯覺般窺到下棋之人的陰晴不定。
直到再無可下之處,打了個說不得平局的結果。
聞隐退出去,又看榮韫宜那句話。
自上次兩人離開,沈岑洲沒有再回過老宅,所以這盤棋,是他自奕,時間在他離開卧房的那段時間。
聞隐朝後靠去,似乎發現了什麼。
沈岑洲……有過心神不定的時刻。
他意識到,不願承認,快刀斬亂麻解決掉可能帶給他的、如棋面一般的結果。
她唇角彎起,知道這隻是猜測,甚至經不得推敲。
但沒關系。
她十四歲那年在金融界留下一道傳奇,又驟然如名字般隐退,此後十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克萊默回澳那天,與聞隐又通了一次電話。
“聽說你準備今天去往約翰内斯堡,我回去後會盡快準備,我們在溫得和克會合。”
聞隐輕笑,“希望攝影師不會讓你等太久。”
她先出發,卻擔心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