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長街,漆黑無聲,唯有街邊三五不時的豪奢鋪子門前挂着自費的大紅燈籠,微弱照明。
按理講,這樣昏黃漆黑的夜色是讓人膽怯的,可剛剛成功完成計劃的沈明玉心情實在雀躍,面對此情此景,她不僅不膽怯,甚至還夜壯慫人膽,一個人快樂的在空曠的大街上轉起了圈。
腳尖點地,衣擺飛揚,連帶着她為了幹活方便,隻随意編起的兩條長辮子也跟着翻飛。
穿越以來,生存艱難,每日勞勞碌碌,奔得碎銀養家。
别說快樂的笑了,那就是連心情好時都極少。
而今日,是她第一次不用顧及别人,不用虛僞應酬,就真是自己愉悅,自己快樂。
唇角揚起,眉眼彎彎,就連額頭前垂落的亂發,都跟着夜晚的微風起伏舞動,仿佛在跟着它的主人一起散發喜悅。
燈籠暈黃,微風輕撫,小姑娘的身姿就這樣映照在夜色裡,同時也映照在燈籠下方陰影處的謝玉硯眼晴裡。
謝玉硯知道誇一個女子漂亮不太中聽,可此時此刻看着長街上的女孩,他渾噩的大腦真的隻能想出這麼一個詞語來。
月下驚鴻影,疑是畫中仙。
因醉酒而混沌的大腦無法思考,給不了他正确指令,克己複禮幾十年的謝玉硯抛卻規矩,第一次遵循本能,就那麼目不轉睛的盯着一個姑娘瞧。
按理講,他隻是靜靜的盯,默默的看,目光既沒有肮髒欲,又沒有侵略性,再加上他此時所坐的位置是名副其實燈下黑,被他瞧着的小姑娘應該發現不了他的。
但現實是,當小姑娘面龐扭向這邊的時候,突然就睜開了那雙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然後——
一瞬間,雙目相對。
“啊——”她悶着嗓子低叫一聲,雙目驚恐。
不是沈明玉膽小,試想一下,你自己一人正在空曠無人的長街上發瘋呢,結果瘋發完了,一扭頭。
嚯!居然有個觀衆。
有觀衆!
但凡換了任何一個人來,都得受到驚吓吧?
救命!丢人丢到别人跟前了。
一瞬間被羞恥包圍的沈明玉小臉爆紅,結結巴巴。
“你……你是什麼人?”
這處太黑,沈明玉瞧不清對方長相,隻能盯着那雙依舊還注視着自己的眼睛,強撐着氣勢。
“又是什麼時候在那的?”
什麼時候坐這兒的?應該沒有從頭到尾看了她發瘋的全程吧?
沒有吧?沒有吧?
黑暗中的人還挺有禮貌,被她問詢,雖然語氣含糊且緩慢,但确實老老實實的回答了。
“我喝多了酒,出來透透氣,比你早一點在這兒。”
早一點早一點早一點……
得,沒希望了,确實觀看了全程。
按理講,得到确切回答的沈明玉本該俊臉麻木,心如死灰。
然而——
聽到黑暗裡傳出來的低沉嗓音,沈明玉的注意力卻突然轉了移。
她盯着對方依舊與她對視的雙眼,如此兩秒,再提出的問題,就開始牛頭不對馬嘴。
“你是男子?”
“大半夜的為什麼不回家?”
黑暗裡的人依舊乖乖的,用緩慢的語調一個個回答。
“是男子。”
“馬車停了沒回家,我有點悶,就下來透透氣。”
“這樣啊……”沈明玉沉默了下來,并移開了與對方對視的眼,但能看得出來心裡并不安分。
至于怎麼看出來的——
她的眼睛明明不和對方對視了,卻在收回不過兩秒鐘後,又往那裡瞟了一眼,瞟一眼,再瞟一眼,又是一眼。
——是的,她在掙紮,在道德與禮貌之間瘋狂掙紮。
如此過了半分鐘,也不知是因為周邊夜色實在太靜,還是因為對方一直不曾挪移的目光給了她勇氣,反正這一刻沈明玉的掙紮終于有了結果,她漂浮不定的目光再次與對方對上了。
又開口,她這次提的問題很有些冒犯。
“你能走出來,讓我看看你嗎?”
在這個時代,一個女子于黑燈瞎火的夜色中,向一個落單的陌生男子說“走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什麼意思?
這話落地的那一刻,沈明玉的臉蓦的一下,連帶着耳朵脖頸,徹底蒙上了一層胭脂紅。
那尴尬羞恥的程度,簡直比剛剛更甚。
她甚至都做好了對方惡語相向時,她應該要做的反應。
是彎腰道歉後主動走開?
還是站那裡不動被訓斥?
更或者……
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
黑暗裡的回應慢吞吞的,但沈明玉絕對沒聽錯,那是一句“好啊。”
一時間,什麼亂七八糟的九曲心事都被抛諸腦後,她黑亮眼珠裡迸發出奪目光彩,就那麼灼灼的盯着黑暗處。
她看着對方以手撐地,慢吞起身,看着對方一步一步自黑暗裡往這邊光影處挪,一步兩步三步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