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我貌美,我還有這兩年打出來的名氣。”
“你知道以前,别人為了和我吃一頓飯,要花多少銀子嗎?”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平和的目光突然變得尖銳。
“難道你是嫌我髒?”
“嫌我以前陪侍過别人?嫌我不是幹淨之軀?”
明明此時此刻,沈明玉就安安靜靜站在那裡,她的神情既不古怪,嘴裡也沒什麼難聽話,可看着這樣的沈明玉,小春枝的情緒卻越來越激動。
“我是陪過幾個有錢的怎麼了?我們幹這一行的,哪有皮肉幹淨的?哼,人家貴人有錢,嫌棄我不願接我進宅也就罷了,你個窮貨憑什麼?你憑什麼嫌棄我——”
看着他越說越激動,水潤的眼珠都慢慢爬上可怖血絲的吓人樣,沈明玉眉頭皺的幾乎能夾死蚊子,在他的尖利高聲中,試圖插話。
“我沒有你說的這個意思,我隻是……”
“既不是嫌我髒,那就是願意娶我?”
“……”沉默兩秒,沈明玉往側邊一扭臉。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我不會和你成婚。”
尖利嗓音,複又乍起。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是嫌我髒!你們女人都這樣!你們女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
戲樓台前,咿呀輕唱,喝彩喧天。
戲樓台後,喧嚣嘈雜,你吵我怨。
但終歸是,前台的熱鬧傳不到後樓,後樓的吵嚷也吹不到台前。
當然,總有意外。
琥珀昨日貪涼吃了太多冰酪飲,以緻今日沒辦法在包間好好呆着,她前去後樓的茅房,一趟一趟又一趟,終于在第四次推開包間小門時,茶水桌上的客人隻剩下她家主子一個。
琥珀羞窘,同時看着主子冷淡的面色,又有些誠惶誠恐。
她跪下請罪。
“請家主恕罪,都怪奴才昨晚貪涼,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
該死的,她此刻簡直後悔死了。
不知表哥私下裡為她說了多少好話,才将她引薦到家主面前,她可倒好,第一次跟着外出做生意,就丢了這麼大一人……老天啊,來道雷劈死她吧,啊!
年輕的臉上遮不住任何情緒,她的懊惱,一眼窺之。
文書在旁邊看的好笑,也不等公子費神,直接一擺手,讓其起來。
“行了,别動不動就請罪了,公子哪來那麼大脾氣?趕緊起來邊兒站着吧,生意談完了,咱也該走了。”
琥珀剛來,不清楚謝玉硯脾氣,因此,哪怕文書已經這樣說了,她還是小心翼翼的又瞅了謝玉硯好幾眼,眼看對方端坐高椅,正在眼眸微閉的聽樓下戲腔,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她這才将信将疑,讪讪又不好意思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當然,這種不好意思也就持續了小一會兒,不過少頃,她便又叽叽喳喳,恢複了最開始的話唠樣子。
當然,她不敢煩面無表情的謝玉硯,她隻敢對着一直對她笑眯眯的文書叽喳。
“文書哥哥,你不知道他們戲樓後面多有意思,人也有意思,一大堆人叽叽喳喳的,都在讨論一個叫小春枝的,且巧的是,我回來時經過一個小妝間沒鎖門,你猜我聽到了什麼?哈,可有意思了,是那……”
文書用手指揉揉額頭,輕輕歎息。
——文秀啊文秀,瞅瞅你想的什麼損招。
費盡心思搞來你父家表妹,想用她轉移公子視線,結果,呵!公子壓根就沒看過一眼——沒看一眼也就算了,最最關鍵的是,為什麼這孩子這麼聒躁?
天天的,也不知哪兒來這麼多話,第一次坐大馬車說半天,第一次吃冰片糕說半天,第一次進戲樓包間又說半天,現在好了,就連拉肚子上個茅廁,都能針對路上的見聞喋喋不休。
被吵得腦仁疼的文書深深吸了一口氣,正待呼出,突聽耳邊喋喋不休的碎語中夾雜了一個熟悉名字。
“……那小春枝兇的哦,桌子拍的梆梆響,說沈明玉若嫌棄他,不娶他,他就讓她在這個樓裡幹不下去——”
文書嚯的擡眼看她,然後緊急制止。
“好了好了,别說話了,你都快吵死人了。”
然而終究是慢了一步,離兩人幾步遠的高椅上,正在閉眸聽戲的謝玉硯,蓦的睜開了雙眼。
第一次被喝止的琥珀有些委屈。
“好嘛好嘛,你不想聽,我不說了就是……”
她委屈的話音未落,斜刺裡卻突然插進一道低沉嗓音,不怒自威;
“——你說,我聽。”
呃?
滿面喪氣的琥珀驚詫擡頭,面朝謝玉硯,一臉驚喜。
“家主,家主你在和我說話嗎?”
而這邊的文書卻又一次緊緊閉上了眼,心如死灰。
那邊的低沉嗓音再次響起。
“嗯,就你剛剛說的話題,繼續說,說仔細點。”
“好好好,家主想聽我肯定說。”跟了家主大半天,第一次和家主搭上話的琥珀明顯激動,那殷勤勁兒,簡直恨不得把腸子裡的那點墨水全刮出來。
“就我剛進後樓,不是碰到幾個戲子聊天嗎?那幾個戲子聊的就是歡喜班小春枝的事兒……那妝間裡小春枝厲害着呢,明明被他威脅名叫沈明玉的姑娘不願意娶他,可他不幹啊,非逼人家娶他,拍桌子踢椅子的,哎喲,那勁頭可真是……”
……
正值中午,烈日炎炎。
琥珀站在戲樓後街馬車旁,有些迷茫的看着一貫笑眯眯的文書此時此刻難得的黑臉,疑惑開口。
“文書哥哥,你怎麼了?你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