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這樣,謝玉硯緩緩眯了眯眼。
“你不想我記起來你?”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光亮刺眼的烈日下,仿佛一切隐藏都無所遁形,謝玉硯靜靜看着女孩心虛的表情,他沒有再說話,隻深深看了一眼沈明玉後,又重将目光投到了前方大路上。
萬幸此時,兩人的目的地終于到了。
大中午的,醫館沒什麼人,堂裡日常坐診的老大夫也不在,她的位置,此時正被一位二十啷當歲的年輕大夫占據。
沈明玉沒注意到,幾乎是剛踏進醫館,謝玉硯的眉頭便輕皺了起來,特别是當他的目光在年輕大夫臉上掃視了一圈後,那輕皺的眉頭便又重了幾分。
沈明玉沒注意到這些,但經過年輕大夫見他們倆傷号進來,殷勤備至的迎過來查看,最後又給兩人一人開了一張藥單子後,識字的沈明玉便深刻感覺到了此大夫的不靠譜。
按理說,淤青,這不是外傷嗎?若撞擊的嚴重,大夫不是應該給他倆開活血化瘀的藥嗎?
就算再退一步,兩人撞擊的實在嚴重,撞到經脈了,碰到骨頭了,那不是應該舒筋正骨嗎?
白芪三錢,當歸兩錢,白芍二錢,熟地黃一錢,肉桂……
這些是什麼?
就算沈明玉不懂治病,可她有個正常的腦子啊。
這都是滋補的藥材好嗎?
然而,不等沈明玉提出自己的疑問,年輕大夫便在兩人眼皮底下換了座,換到了櫃台後,化身笑容燦爛的抓藥娘子……兼收錢的。
“承惠,三兩銀。”
看着她一笑八顆牙的燦爛笑容,沈明玉抽抽嘴角,皮笑肉不笑。
“可你還沒給我們抓藥。”
年輕大夫繼續笑;
“我們這的規矩,先付錢,後抓藥。”
“……”
沈明玉有三兩銀嗎?
有。
沈明玉從來都不是掙一分花一分的主,她辛辛苦苦這麼久,除了每月必交的房租家用以及日常添置外,手裡也确确實實攢下了幾兩銀。
講真,不是沈明玉想逃避責任,若被她撞到的人真的負傷,需要她付錢,那别說三兩了,就是五兩六兩,沈明玉賒也能給人賒來。
可關鍵的是,瞅瞅手裡的滋補單,這上面的玩意有哪一樣是他們需要的?
上學時表現平平,學校會頒個安慰獎,撫慰人心。現在長大後到了醫館,傷情太輕,居然也能得個安慰藥了?
真是離了大譜!!
要擱平常,沈明玉非得把藥單子啪的一聲摔在櫃台中間,然後上下嘴皮子一碰,好好親切問候幾聲大夫的全家不可。
可現在——
用眼尾偷偷瞄了瞄旁邊男人,沈明玉躊踷一瞬,終究一咬牙。
得!走進這麼個醫館,自認倒黴吧,本來自個兒在男人眼裡就沒什麼好印象了,如今若再添個摳搜,那可真就得氣死個人了。
畢竟在這個時代,哪個男人會喜歡摳搜女子?
罷罷罷,就當花點錢給自己買個好印象了,不就是三兩銀嗎!
三兩銀三兩銀三兩銀……
她忍了!
“成——”
“啪!”
成交的話音被截斷,沈明玉順着被拍在櫃台上的滋補單子往上瞅,卻見眉目鋒銳的男人此時正盯着櫃台後的年輕大夫,然後薄唇一掀。
“收回你的單子,我不需要這些。”
年輕大夫一怔,呲着的大牙緩緩收回,然後試圖重新掌握局面。
“傷看了,單子開了,那就沒法子收回——”
“把老李給我叫出來!”
男人眼睛微眯,語氣冰冷。
“我倒要看看,我謝家的醫館,什麼時候不治病救人,開始改行幹強買強賣的生意了!”
再然後,站在一旁的沈明玉,就好好瞪着自己的大眼睛,當了一把看戲的背景闆。
她看着年輕大夫在聽到男人的那句話後,面上的鎮靜土崩瓦解,一臉驚惶。
看着後門簾子一掀,醫館大廳裡又急匆匆跑進一位六旬的微胖婦人。
看着婦人滿臉慌亂點頭哈腰,然後惶惶然的一遍遍解釋。
“——家主你聽我解釋,事情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這丫頭是我父家侄女,擱家也是學醫的,最是愛開玩笑,平日我也沒有讓她一個人在前廳呆過,就今兒個,晌午熱,我去後院眯了覺,這才讓她一個人胡鬧開了……沒有強買強賣,都沒影的事兒,她不敢的,就是小丫頭瞎鬧,鬧完了肯定還回去……”
見和稀泥的解釋不管用,老婦人甚至膝蓋一軟,跪坐在地,拉長音腔,賣起了老。
“家主啊,老婦在謝家待了三十多年啊,老婦剛來的那年,家主您還沒出生呢,三十年光陰!一個人能有幾個三十年?難道您對老婦就沒有點信任嗎——”
然而,任她連說帶唱,說破大天,這間剛剛還門鋪大開,裝潢氣派的大醫館,最終還是于鬧市中,關上了門。
而從頭到尾觀瞻了全程的沈明玉……她的目光早在事情進展到一半時,就徹底黏在了謝玉硯身上。
那目光,愛慕又癡迷,崇拜又歎服,當真是明眼人一瞧,都能毫無遺漏的猜中她的心思。
——隻可惜的是,謝玉硯自始至終,都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