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争攥着手機,耳邊的忙音早已消失,師兄的聲音已經消失許久了。
賀芃山最後那句欲言又止的“争争……”就像一根細刺,紮在她混沌的思緒裡。她摸索着将手機遞還給母親,低着頭一言不發。
談舒婷沒聽到賀芃山說了什麼,但她聽到談争說了什麼,大概猜到了兩人的談話内容。
“小賀說什麼了?”談舒婷試探地問,但女兒卻隻是低落地搖搖頭,空洞的雙眼垂向地面。
“争争,你是不是喜歡小賀?”
談争愣了愣,咬牙不語。
她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她得不到答案。
她隻得到過母親的愛,賀芃山是唯一一個願意主動接觸她的同齡人,她不清楚自己現在對賀芃山的感情是什麼。
可能隻是對朋友的渴望讓她想要挽留這一段感情,或許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除了母親以外的親近,或許因為賀芃山的那個把她從自棄自餒的深淵救出來的人,或許是因為她……真的喜歡上了賀芃山。
十七歲,是最适合戀愛的年紀,但也是最想不清心意的時候。
談争嗫嚅半天,還是開了口:“媽媽,什麼是喜歡?”
自己好像還沒有特别喜歡過什麼東西。
小時候她也像其他小女孩一樣喜歡娃娃和玩偶,但玩偶第二天就被爸爸用水果刀劃了稀碎,她也喜歡過樓底下楊奶奶養的小薄荷,但薄荷第二天就被鄰居家的弟弟用開水活活澆死。
她沒有很喜歡吃的飯菜,沒有很想買的衣服,沒有喜歡聽的歌曲,或者說,她并不是不喜歡,而是想要的東西大多數時候都得不到,所以習慣了壓抑自己的喜歡,習慣遺忘自己的訴求。
談舒婷輕笑着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你期待他的出現嗎?”
“期待……吧。”
她每次到奧體中心的時候都期待着那個清朗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耳邊,每天晚上六點期待着賀芃山給他打的電話,忍不住想想今天師兄會跟她說些什麼,一旦等不到師兄的電話就會失落。
談舒婷笑答:“這就是喜歡的開始了。”
夜風裹着跑道特有的塑膠氣息撲在臉上,她被談舒婷牽着手在省殘聯裡走着,背包帶子上的小黑貓挂墜一下一下掃着她的腰側,搔得談争心裡癢癢的。
喜歡的嗎?
喜歡的吧。
國家隊的宿舍裡,賀芃山仰面癱在床墊上,手機屏幕上亮着和談争的通話記錄。
從通話結束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個小時了,但他的腦袋裡還是隻有“談争”這兩個字。
舍友的鼾聲在黑暗中起伏,他盯着天花闆上搖晃的吊扇葉片,任由記憶翻湧。
談争質問的聲音在耳畔回響,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手在空中掃了掃,想要把談争的影子從自己的眼前掃走,但一轉頭,眼前還是低着頭拽着他的背包帶子喊“師兄”的那張臉。
“你如果是孤單了,為什麼不去找你的隊友聊天,偏偏要找我?”
答案分明呼之欲出了。他就是喜歡談争。
他習慣性在訓練結束後跟談争聊聊天,吐槽吐槽今天教練不把他當人,聽着耳機另一邊的談争每一次都給溫柔穩定的回複,腦海裡忍不住想象着談争低着頭揪着他的背包帶子的模樣,但一旦想到自己主動觸摸談争時談争收回的手,心髒又感到一陣刺痛。
他的情緒不受控制地被談争口中的每一個字所牽動,對談争的說的每一個字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字字仔細斟酌,就怕哪個字不小心傷害了女孩。
這就是喜歡吧。
十八年的生命裡,沒有人教過他什麼是喜歡,但聰明的賀芃山會無師自通,畢竟,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體裡躍動的心髒會因為女孩的每一字不受控制地失律。
手機忽然傳來震動,賀芃山打開手機一看,齊教練的短信跳了出來。
【齊教練:小賀,趙欽雨答應當談争的領跑員了,這段時間辛苦你幫我做她的思想工作,等你回臨海了,我請你吃飯。】
趙欽雨是臨海省的王牌領跑員,基本上帶的都是極有天賦的選手,他帶出來的沒有一個不是省運會冠軍。齊赫果然把最好的資源都押在了談争身上。
賀芃山猛地坐起,攥着手機的手指節發白。
他心裡并沒有覺得欣喜,而是酸澀和焦灼。談争的訓練已經開始步入正軌,而他也馬上要封閉式訓練備戰亞錦賽。
他能感受到談争對他忍不住的靠近,但就算他們彼此心意相通,兩人之間還是橫亘着巨大的鴻溝。
臨海省和硯京之間的地理距離注定了他們不可能經常見面。更何況,談争還是個盲人,兩人之間的交流也注定隻能依靠他人。
明明已經十一月份,但賀芃山卻感覺熱得難受。他起來洗了把臉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
他不清楚是十幾天的日日陪伴給了他喜歡談争的錯覺,還是因為他生活的環境能接觸到的女生屈指可數,導緻自己誤以為他對談争的關心就是喜歡。
賀芃山的心理一團亂麻,他沒談過戀愛,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喜歡,自己又能不能在戀愛關系中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
他唯一清楚的是,談争在他心理确實很特别。
可能是自己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正如談争所說的那樣,必須要給自己一段時間好好思考一下兩人之間的關系。
臨海省是一個多霧的城市,次日早上,省殘聯訓練場的晨霧還未散盡,談争已站在起跑線前。
談舒婷迷迷糊糊地給談争戴好眼罩和護膝,把緩沖墊拉到一百米的終點,随即看着談争一遍遍地在百米的跑道上沖刺着。
起初,談争跑的弧線還是很彎,幾乎被打回原形。她一次一次調整着緩沖墊的位置,一次次由于平衡不好重心而摔在了跑道上。
腿上戴了護膝,但是小臂和肘上可沒有。
跑道裡細小的砂礫通過被劃到的傷口滲入到了她的血肉裡,引起一陣刺痛,在談舒婷的幫助下消毒。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訓練了多久,自從失明之後,她就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但她很清楚,自己身邊并沒有腳步聲和歡笑聲,正式的訓練還沒有開始。
直到屬于齊赫的腳步聲在場上響起,訓練正式開始。
齊赫到場的時候發現談争滿頭大汗幾乎吓了一跳:“你怎麼這麼早就開始訓練了?”
“心情不太好。”